任总开车送张振庭去机场,刚才他旁听了整个会议,说:“张教授,您出的点子对他们太有用了,集中打造‘荞麦食品链’、‘网红体验店’、还有‘朔方游’,真是对症下药,可他们还是干不了。”
“为什么?”张振庭问。
“因为他们严格地说不是企业。企业一般会先研究市场,再制造产品,再通过销售回笼资金,这里会有一部分利润,企业就会用这部分利润扩大生产,滚动投资,慢慢做大,做好。”
难得任总也能看到这一点,张振庭问:“他们不是吗?”
“他们做的都是国家、省、市、区县的大事情,比如建设‘海绵城市’,这就是他们的市场,我们民营企业是很难进入的。有了市场他们就有了钱——上面的拨款加银行贷款,至于建成后有没有用?管他呢,反正把钱赚了。就这样他们还亏损,所以我说他们不是企业。”
张振庭说:“您说得不是原来钢铁、化工、石油、煤炭、纺织这样的地方国营企业,而是近些年各地成立的‘城投’、‘城开’、‘旅投’、‘旅发’这样的地方国营企业,他们成立的初衷就是为城市举债。”他知道国家每年都会制造一些投资热点,让沉闷的中国经济活起来,比如农村的村村通工程,修完发现还得拆村并镇,一部分钱就浪费了,却拉动了一波经济;比如城市的河道综合治理和防汛工程,洪水不来都是优质工程,洪水一来都是豆腐渣工程,却又拉动了一波经济——中国的GDP在数字上超过美国不难,可在综合国力上超过美国就很难。张振庭也不想太多,说:“我就是看金市长面子,做不做是他们的事。”
因为时间尚早,他们就去看了留守在原牡丹公司的两个人 。
“任总、张美丽、我大姐薛小枝。”张振庭给他们介绍,问:“美丽,你们姐俩真就打算挺这么大的房子自己干了?”
张美丽说:“不干咋整?老板给我们停了工资。”
薛小枝说:“振庭,我看了你们和老马、老邢签的合同,他们接收的资产是三百万,小汽车已经开走,原来的一些花销也不能算。他们才给了你们二十万,欠你们的二百八十万要分五年还,每年得还五十六万,他们还不上怎么办?”
这位神神道道的中学教员还真能发现问题,张振庭说:“我和宗律师商量过,差一年不还钱就中止合同,收回种植基地。”
薛小枝看看张美丽说:“那你不如跟王总说让我们俩代表公司看着他们,有一点风吹草动你们都会得到消息,给我们俩原来工资的一半就行。”
张振庭在心里算了算,这姐俩原来的工资一个一万,一个五千,现在每月只给他们俩七千五,却能防止了老马老邢偷偷把苗卖了,说:“好吧,我跟王总说。”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发现她们买了好多种花的书和工具,问:“你们俩真要搞庭院绿化呀?”
薛小枝说:“正好趁冬闲我们学习学习。”
张美丽说:“薜姐要么不干,干就雷厉风行。”
张振庭发现薜小曼也这样,认准的事儿就勇往直前。问:“大姐,您要是再被黑社会发现了怎么办?”
张美丽捂嘴笑道:“张哥,自从您把王军干败后她就不怕了,因为大同的黑社会都怕您。”
任总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黑社会”有讲究,也跟着笑,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张振庭回北京就把大同的事情向王董事长做了详细汇报,王董事长听后说:“输就输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儿子,让他记取教训——你们俩很久没见了,我叫上他,咱们好好聊聊。”就拿起了内部电话。
片刻,一位小巨人轻轻叩门,向张振庭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说:“振庭叔。”坐在了两位老人的身边。
王董事长对他说:“大庆,你振庭叔和我是十几年的合作伙伴,对咱们家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只是他做人比较客气,可能有些话憋在肚子里一直没说。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他对我这个人再做一番评价,因为没有外人,不用照顾我的面子,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振庭对王董事长虽然不能说直言敢谏,也是全公司最敢说话的,今天他叫小王总过来和他谈话,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张振庭笑道:“王总,您让我对您再做一番评价?还这么帅、是个成功人士、放手让大庆干得了,就这些。”
王董事长的嘴角轻轻一笑,说:“我做过的事儿你大多都知道,就一件一件说起吧。”
张振庭像算命先生那样看着王董事长的脸,他想:“不会是要对我做个彻底的评价吧?”说:“您最早干过饭店?”
王董事长就说起自己五万块钱起家干了一家饭店,起早爬晚,自己专门捡要坏的菜吃,伺候着各色人等包括地痞、老赖和当官的,饭店越干越大,最后被房租给压垮了。
张振庭说:“饭店是个利润大成本高的行业,最大的成本是房租和人工——大厨,您会发现您在给大厨打工。它还有一个特点——入行的门槛低,所以竞争激烈。由于您家没人——大庆没有其它兄弟姐妹,很难对它进行有效管理,改行是对的。”问:“听说您开过广告公司?”
王董事长又说起自己开广告公司的经历,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北京四九城,想卖给企业广告语、标识、平面设计、营销方案却总被人家白使,每天都累得不行也被气得不行。
张振庭说:“广告是企业必须付出的成本。您的优势是有文化和创意,也有一定的人脉;劣势是您不是媒体,必须包媒体——这个成本可不小并且有风险;或者您就是分销商,可以把广告成本打入商品,否则找您的企业只想和您聊聊,启发一下自己,开始就没购买您的智慧的诚意。”问:“咱们再说说哪个行业?”
王董事长对他儿子说:“我说咱们张总工没有不懂的。我接着就进入了房地产代理,一做就是二十年。”
张振庭说:“中国原来是没有房地产代理的,开发商的房子自己卖,给代理商卖等于多了一层皮,少了一部分利润。是港台的代理商教育了他们——原来代理费出自房子的加价,开发商不用出一分钱,没有销售成本,还会卖出他们卖不到的价格。房地产代理这一行的悖论是:他们把开发商教得越来越坏——什么牛都敢吹,把自己的生存空间压缩得越来越小,把房价拉得越来越高,就迎来了全国房地产代理行业的大洗牌。”
王董事长对他儿子说:“所以这些年我陆续收手,直到大同最后一个项目。”
王大庆说:“振庭叔,您再说说油料牡丹。”
王董事长赶紧拦住话说:“振庭,你的话都说到了本行业和咱们企业的要害。时候已经不早了,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可做了,你看是不是正式退休回家?”
老板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就为这?张振庭也苦于每天驱车120公里,或者一出差就是半个月,他真的干不动了,说:“王总,我已经多干了三年,太谢谢您和小王总了,我的工资……”
王董事长拿起内部电话对财务说:“咱们张总工今天正式退休,一会儿就去领工资,算到这个月底。”
张振庭听到这儿感觉眼前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