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花嫂子
文/韵荷

周末回村子里了。吃完午饭,母亲说,她陪我出去溜溜,消消食。好啊,溜溜就溜溜。
出门一拐弯,迎面碰上了她。我喊她菊花婶子的时候,跟在身后的母亲连忙纠正我,说叫嫂子的。
我赶忙纠正。她憨厚地笑着。母亲家和她家一墙之隔,我和她却二十多年未见。记忆里她和母亲算是同龄人,殊不知,她和我却是同辈份的。
她拉着我的手,竟然没有丝毫的疏离感,仿佛是昨天刚见过面一样。她可没怎么老。反正头发还黑油油的,染的?像是又不像是。她依然敦厚,朴素,实诚。她上嘴唇很厚,向外翻着,熟悉的大龅牙裸露在外。阳光热烈,花草含笑,我们咫尺而立,一股清风在我们中间轻盈地穿行。尽管她眼睛细小,肤色黑,轮廓粗糙,像个男人,但说话极尽温柔,语调也很缓慢,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她一遍一遍摩挲着我的手。让我觉得熟悉,温暖,踏实。
说真的,小时候,我对她印象不深,但对她的婆婆印象颇深。她的婆婆人高马大,身体肥硕,是那种幅员辽阔的肥胖,那年代实属罕见。记忆里她总是拄着拐杖,一身粗布黑衣,走起路来动静格外大,感觉整个村子都得晃三晃。很奇怪,她婆婆竟然也长着大龅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她婆婆说话时,嘴巴张的很大,无限大,像某只凶猛动物的大嘴,血淋淋的。她嗓门极大,且自带扩音器,只要她一张嘴,我觉得四里八乡都能听得到。听母亲说,她年轻时在村里是当过妇女主任的,怪不得呢。她走路时,总斜着眼,好像看谁都不太顺眼,尤其烦小孩子吵闹,路经时总要大声呵斥人家两声,我们暗地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惹不起。也确实惹不起,老太婆气场太大。据说,她在家里更是霸道,菊花嫂子没少挨过她的打骂。她自认为在村子里德高望重,殊不知很少有人待见她。只是慑于她家和村支书家的裙带关系,不得不奉承她几句而已。

菊花嫂子的男人长得格外秀气,和他母亲一点不像。他大眼睛,白皮肤,高个子,胖瘦适中,温文尔雅,听说毛笔字写的也不错,算是村子里的半个文化人了。只是见人很腼腆,一说话,脸就红,多大个人了,还娇羞得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这夫妻俩简直是角色互换了,站在一起,单从相貌上看,怎么看怎么不般配,但就是奇怪,两个人相敬如宾过了几十年,没听说他俩吵过架。问了母亲才知道,原来他家成分不好,好像是地主还是富农,娶不下媳妇,急得他娘团团转,人家菊花嫂子这算是下嫁了。
菊花嫂子有一女一儿。记得女儿小名叫丽娃,小我两岁。老家的风俗习惯挺有意思的,孩子的小名后面都喜欢带个娃字,显得亲昵些。丽娃长相随他父亲,模样俊俏;说话谈吐像她母亲,温柔娴静。据说上学时成绩不错,考上了中专学校,在省城找了工作,结了婚,把家安顿在了那里,日子过得还算顺心。

可怜的是她的儿子木娃。遗传了母亲的长相,父亲的性格。整个人木呆呆的,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娃,但因为太实诚,听说媳妇打工出去,结果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诱惑了,再也没回来,留下两个可怜巴巴的孩子。一提起木娃,菊花嫂子一脸的无可奈何,她说,让村里人见笑了。说着说着,倏地,眼睛里就滚溅出几颗泪花。
唉,在村子里,世世代代为邻,谁家锅底没点灰,谁顾得上笑话谁呀。
(文内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韵荷,70后,《中国教师报》《教育周刊》驻运工作站主任多年,北京文化出版社主任编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相信只要坚持做自己,世界就会给我们的锦上添满喜欢的花朝月夕。著有散文集《遇见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