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蒲公英种子的宿命
文/王金桩
渭河滩田野随便可觅蒲公英的身影，它是一种极易成活的植物。早春二月，蒲公英长出青青的嫩叶，不久，它开花了，金黄花朵灿烂，招人喜欢。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到了秋天，蒲公英长大结果了，圆而饱满的果实内包裹着毛绒绒的种子，金风劲吹，枝叶摇晃，蒲公英的种子在白色轻盈绒毛托扶下，在空中随风四处飞舞，每一个蒲公英的种子如离开了母亲怀抱里的孩子一样，驻足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生根，发芽长大，继而开花，结果。蒲公英，在三秦大地，乃至全国各地，可谓一种极其普通的野草，蒲公英有与其它野草一样的共性，命本资弱，生当坚强，随处生长。
由蒲公英的生长，我联想到一个人，一位农民，他叫夏生。
夏生比我大几岁，是我们同一个村里一起长大的玩伴，他的家庭情况，我是熟悉的。夏生家兄弟多人，他为小，跟父亲同住。
农村人家底薄，夏生弟兄四个，靠父亲一人拼命劳作。给老一、老二、老三分别盖房，娶媳妇，已累得他父亲背驼、眼花，老态龙钟的。不几年，在夏生十四五岁那一年，他那年迈父亲卧床不起，一命归西。父亲一命呜呼，兄弟姊妹本应合力葬父，然而，夏生的三个哥哥刚刚分家过日子，都穷得叮铛响，拿不出子来。人死总得入土下葬吧，夏生哭啼啼，求爷爷告奶奶的从村里借钱借粮，才把老父送进坟墓。此后，空落落的大院子，破屋几间，留下夏生一人孤孤单单。
夏生成了孤家寡人，面图四壁，恓惶无比。要生存下去，他面前唯一的出路便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小小年龄的夏生无钱念书，只得辍学回家，到生产队找活干，挣工分。放猪放羊放牛，成了他的日常工作。冬季，农闲时，他报名加入大队部秦腔剧团，跑龙套。充数当演员，扮演小孩，校慰等配角，混混饭吃。
转眼到了男大当婚的年纪，看着同辈们升学的升学，当兵的当兵，结婚的结婚，夏生心里也十分着急。自己穷归穷，不能一生穷光棍啊！他到村里游说，让大叔大妈帮忙给他物色对象。西瓜配打瓜，南瓜对冬瓜，无论怎样，世上总有一位女子与他配婚姻的么。夏生有了对象后，又是借钱作彩礼，借钱借粮完结婚。自己给自己找媳妇，自己给自己结婚。事无具细，都是他在一人搞。忙忙碌碌，瞎瞎好好，总算成家了！
生产队田地联产实行承包制后，夏生两口子勤勤垦垦，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的。陈年旧帐慢慢还清，粮食逐渐已有节余，夏生内心对未来生活满怀希望，他觉得只要自己勤奋努力劳作，美好的生活肯定就在前面等着他呢！
秋收秋种忙完后，夏生与同村七八个人一同坐车到河北某地打工。谁曾料他们进了黑恶势力开办的工地。只干活，没有工钱。劳动时间每天长达十六七个小时，住宿像猪圈，吃得饭没有油水，白馍就开水或白水煮面条。两个月干下来，累得他们再也干不下去了。一天晚上后半夜，他们从工地偷偷摸摸逃了出来，一路狂奔到了火车站，个个心惊胆颤，真怕被恶徒追上重又抓了回去。七凑八拼地购买好回家的火车票后，他们逃命似的往家赶。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夏生终于安全回到家。钱没挣下，命捡回来了，夏生自我安慰，心里也好受些。
生活唯艰，希望美好，尚须努力！夏生真想发财，他挖空心思寻求发财之路。
那几年，养群羊的人，因当时行情好，发财的人不少。养羊投资不大，羊草料遍地，而且羊繁殖快，见效快，效率高，肯定能发财。踏摸好行情后，夏生从外村购买了四五只山羊，公公母母，有大有小，牵回家后，他与妻子忙开了:又是割草，又是添料，及时给羊饮水。两口子看着吃得正欢实的羊，憧憬着未来发财的美好时光！只是，梦与现实老有差错。老天总爱与可怜人开玩笑。别人放羊，越放越多，发了财。而夏生家的羊，越放越少，以至于到后来全军覆灭，气得夏生抹眼泪，没奈何！要么是他买的羊有毛病，要么是他管理方面技术不过关。总之，他的五只羊，不但没有壮大羊群队伍，而且弄得鸡飞蛋打一场空。没有吃到羊肉，反倒落了一身羊膻味。村里人见了他调侃道:母羊下羊娃，羊娃大了又下羊娃，几年就是一大群羊了，夏生，对吧！？在嘲笑声中，每每听见夏生的叫骂声;滚！滚！滚！
村里人么，总爱看别人的笑话。给别人伤疤上撒点盐，让别人心里难受点，成就了某些看笑话人心里的欢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农民致富路上充满着艰辛和痛苦，没经历过的人真不知道其中的
酸甜苦辣啊！
屋漏偏逢连阴雨，秋季耕地，夏生在地里开拖拉机耕地时 ，不小心被旋耕机轮齿打伤了。他被村民送进县医院骨科治疗。 医生诊断为后脚跟肌腱挫伤，需住院手术治疗。治疗一个星期 后，夏生媳妇从亲戚朋友四处借来的钱已用光了，走投无路的他连夜从医院逃回了家，躲避医院的天价医药费，不治了。夏生待在家里静养着，过了两个月能下地走路了，一瘸一拐的，还好，没钱看病，脚后跟慢慢竟自个痊愈了。穷人命苦，穷人有福，世人无人疼爱老天疼爱么。
从此后，夏生性格变了，以前他性格开朗，有说有笑，属于乐天派人物，经历一连串生活不幸遭遇后，夏生变得沉默寡言，对人不冷不热冷漠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变了人似的。一次，一辆拉煤四轮车侧滑到公路边的土坑里出不来了。我本想叫村里几个年轻人帮忙推车，学雷锋做好事么。站在一边的夏生却大声说:外来乡党(车主)，你先说，把车弄上来多少钱？没钱的事没人干。学什么雷锋，雷锋能值几个钱！？给了钱，我们帮你;不给钱，干活，没门！
把个大好局面搞得好尴尬。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历经过生活磨难后，变得洒脱大方，放得下，看得开 ;有人却被生活磨难压垮了，变得意志薄弱，患得患失，谨小慎唯，不大方，小家子气了，像我们村的夏生。
农民的生活不易，当现实与理想屡次落差太大时，会让人难以接受，从而使人变得消极厌世，不思进取的。好在，夏生对待生活中的挫折，还算积极应对。毕竟，生活虽然坎坎坷坷，但是人活着就要上进，就要抗争。生虽如草芥，但必须向阳而生！
夏生的生活亦苦亦乐。经过他及家人的顽强拼搏，日子渐渐变得好了起来。一双儿女已长大成人，女儿聪明好学，上了大学;儿子也已娶媳成家。
近些年，夏生拆了先父遗留的旧房，重新盖起一座小洋楼，远远望去，很漂亮。看来，夏生家的日子逐步进入小康。
多年在外奔波打工谋生的我，对村里事慢慢知之甚少了，想必夏生近年来日子过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吧！
昨天与村里朋友通电话，听说夏生又住院了。今年打枣季，打枣回家途中他发生车祸，听说很严重。但愿他这次能得到医院精心治疗，一天一天好起来！
听说夏生不幸遭遇，联想到他过往的生活经历，让我心里难过了半晚上:农民子弟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苦并快乐着，这是农民生活的常态吧？
由夏生的命运，让我联想到我们家乡田地里的不起眼的植物，蒲公英。蒲公英，这么不起眼的植物的种子，易生易长，不因土地的肥沃或贫瘠，它一样的茁壮成长，种子落脚在哪儿，便在哪儿生根发芽，欣欣向荣。普天下的农民，与夏生一样，不正像蒲公英那样，命虽卑微，向阳而生么！
2023年9月22日作于杭州余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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