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
文图/梁成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的成长历程中,始终不变的只有母亲的声音。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我刚懂些事理的时候,家境清贫得要命,我常常躺在母亲的怀里听她说古。那迷离动听的神话故事,那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那流放北方牧羊手持汉书十九载的苏武,那“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令我痴迷狂醉,叫我十二分佩服。母亲的说古大多来源于观戏和外祖父的传授。
听母亲说:“咬得菜根,百事可作。”于是,每次母亲洗净了菜根,我就乐乐地嚼。渐渐地,对菜根产生了兴趣。在田野剜了各种菜根,洗净,使劲儿嚼,其中多半是苦涩难咽的。一次,和邻居伙伴智绵、玉科、淑萍比赛嚼菜根,看他们一个个喷吐出来,我强忍着,对他们笑说不苦,蛮合口味。他们睁大眼睛,愕愕地端详着我这“英雄”。那年七月,不知为啥,腹中生了蛔虫,日夜在吓人的疼痛中受苦,不能睡觉。一段日子,弄得黄瘦异常,只得经常用草药蒸鸡肝当饭。母亲不许我再嚼生菜根,说不然还要瘦下去。今天想起,母亲那不过哄我而已。
生活难过的日子,我只能独自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痴痴地读书,做着许多美丽而遥远的梦。岁月从身边匆匆逝去,我过早地咀嚼了生活的辛酸和泪水的滋味。
母亲讲着一口白话(即井陉方言),听着听着,总觉得话语的乡音里有一种“生硬的柔和”的感觉。母亲说,她们这代人学不会字腔音圆的普通话,永远都学不会,有时我按播音的普通话与她说话,她总是笑着说:“你们那话才抝口呢!”每次看着她那慈祥的样子,我总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亲言出必行。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母亲向孩子借压岁钱,而后一分不差地还给孩子的事呢?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做的。
记得在“琳琅坡”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清贫,父亲做生产队会计,队里事物很忙,一般情况下,走亲戚过红白喜事,都是女人和孩子们的事。逢腊月,事儿多,尤其过年时,在我接受亲戚封的利事钱的同时,母亲也同样会封给别的孩子。尽管母亲封的并不多,但每一分每一角都是挤出来的。其实,母亲完全可以没商量地拿我的压岁钱去补济一下家里的生活,而且这也是无可非议的。可是,母亲从不这样做。有一次,母亲却开口向我“借钱”,并许诺杀了年猪就还。我开始只认为母亲说来玩的,而且母亲不是外人,还不还也没关系。但出人意料的是,腊月十九杀了年猪的当天,母亲如数地还给了我。当时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母亲笑了笑,对我说:“这钱是你的,妈不能随便拿。况且我答应过你要还的,怎能说了不算呢?”此后,母亲又几次向我借钱,都如数还清,而且有时还会有额外的“馈赠”。
然而,母亲的话未必都是真的。每次我向母亲要钱去买课外书或去买文学名著时,母亲总是很慷慨地递给我,笑着说:“这些够了没有?不够妈再给。”其实,母亲的兜里并没有多少,而且常常为这在夜里哭泣,几次为这和父亲吵起架来。后来家里的日子多少宽裕了些,每次我要往母亲的碗里添肉,母亲总会退回给我,还是笑着说:“人老了,吃太多的蛋白质,消化不了,你长身体,需要多些。”母亲常常因为营养不足,而患昡晕症上医院看医生打葡萄糖,还有还有……这些都是谎言,但都是善意的,都是出于母亲对孩子无私的爱。
年少时的母训“咬得菜根,百事可作”,是我一生笃信的座右铭。从小爱读书的我,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书籍,记了半身高的读书笔记,又常常为赶写文稿独伴孤灯。每当一篇文章的形式和内容无法统一时,每当我的思想和感情由于语言障碍,得不到深刻、完善、清晰地表达时,我就像个丢魂落魄的精神病患者,一次次的希望破灭,亦如利箭穿心。我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在痛苦中煎熬检查自己。一旦忆起儿时“咬得菜根,百事可作”的母训来,我便理智地把它和求索的痛苦融在一起。
母亲的话很平常很平常,但听到母亲的声音,整个身心仿佛被晴空无限的蔚蓝抚摸,仿佛被裹着浓浓的花香的雨雾滋润。母亲的呢喃细语,洋洋盈耳,想着母亲的声音,总是带着无尽的思念,因为我知道:母亲的声音是冬天里的阳光,总是让人感觉到温暖;母亲的声音是夏日里的清风,总是让人感觉到清爽;母亲的声音是一杯温热的茶,沁人心脾……细细回想母亲的话,心头酸溜溜的,然而她总是用灿烂的笑容掩饰自己,每每看见母亲,我总希望避开她的双眼。
枫叶红遍山岗的时节,我回到家乡,中秋国庆双节将至,91高寿的母亲候在村口,像等候嗷嗷待哺的羔羊,尽管儿已年近花甲。我喜欢听母亲的话,愿意听母亲的话,哪怕是她发牢骚,这样可以分担她一点烦恼;我喜欢与母亲交谈,愿意与母亲交谈,哪怕自己很累很烦,只要能使母亲增添一份欢乐!
2023.9.22, 晋中•山西大学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