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渡
姚志顺
深秋的早晨，寒霜遍染，一片萧瑟。离涟城西南十五里地的废黄河边，泊着一叶破旧的木船，在凄凄冷风吹中摇摇晃晃、飘忽不定。
五婶坐在岸上的窝棚里，似泥塑的菩萨一动不动。她早已哭干了眼泪，十八年前男人病死时，她也没有这般悲愤。带着十个月大的儿子安东，孤儿寡母地生活至今，她终于盼到了儿子长大成人。可昨天夜里，守卫涟城的安东，被国军飞机扔下的炸弹给炸死了。五婶瘦削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她的胸膛里充满了怒火。
“大娘，有吃的吗？”一个侉腔的小个子国军拄着枪、弓着腰问五婶。
“没有，”五婶咆哮道，“有也不给你们吃，留着喂狗呢。”五婶腾地跳起来，“滚。”
“这老娘们疯了吧，看她眼珠子通红，”另一个瘸腿的国军拉了枪栓道，“想吃人呀？你。”
小个子国军拽住瘸腿说：“别，这样更不会给你吃的。”
他又陪着笑脸对五婶说：“大娘就行行好，俺们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
“你们的飞机不是扔吃扔喝、还扔炸弹吗？”五婶面无表情说，“怎没吃的呢？”
“别提了，扔到城门口的，被共军一个冲锋全抢走了。”瘸腿几乎哭着说，“丢到我们阵地的，也抢不到啊。”他拍拍自己受伤的腿，又指了指小个子说。
“我这没吃的，不信你们去找。”五婶指了指棚子里和小木船说。
小个子不信，到船上找一圈，跑回来对瘸腿有气无力说：“真的啥也没有。”
“劳烦帮我们买点吧，”瘸腿可怜兮兮道，说着从怀里掏出块银元。
小个子也给五婶一块洋元道：“你就可怜可怜俺们吧，呜……”他抽泣着，腰弓得像个虾，一口一口地向外吐水。
五婶想了想问：“怎不自已去买？”
“哪敢啊，俺开小差呢，被长官逮到就没命了。”小个子左右看看说，“俺们先躲进你的小船里去，在那等你。”
“昨天打了九次冲锋，都被共军给干回来，解放军太能打了，唉。”瘸腿叹着气帮小个子向五婶解释道，两人随后钻进船里。
快到中午时，五婶回到窝棚里。她拿着块买来的烙饼，犹豫地递到船里。
“大娘，烧点热水吧，俺的胃病犯了，疼的厉害呢。”小个子捂住胸窝子说。
听他这么一说，五婶猛打一个激灵，忙夺下递到小个子手里的饼说：“胃疼不能吃硬的，等我烧好水蘸着吃。”她转过身想，儿子安东也有胃病啊。
烧水时，五婶后悔地在心里骂自己，再一次狠狠地掐疼左手皮提醒自已：这两个家伙是国军。而当解放军的儿子安东就是他们炸死的。我今天毒死他们活该，也算为安东报了仇。她抖着双手、凶巴巴地往开水里倒了点砒霜。还想找到从小个子手里夺回的、那个包了砒霜的饼子，却忘了早被自己随手甩到了河里。
“大娘，等吃完了饭，把俺们渡到对岸吧。”小个子咬了一口饼说，“早不想打仗了，俺只想回家去。”
“是啊，打来打去都是中国人，有啥意思吗。”瘸腿感叹道，“过了河就安全多了。”
“大娘，俺也是穷苦出生。前年，父亲因为交不起地租，被地主打死了。娘为此得了重病，俺去抓药的路上被国军抓了壮丁。心里老想俺娘现在不知是死是活，我们逃出来，就想早点回老家去。”小个子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饼道，“等回了家，就能养活俺娘了。”
“你要回去养活你娘，谁来孝顺我啊？我的儿子被你们给炸死啦一一”五婶一边呜呜地哭喊，一边眼疾手快地打掉小个子刚端起来的开水。
小个子和瘸腿一下懵住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齐齐地跪在五婶面前。
“唉！怨有头债有主，怪不着你们。”五婶抹了把眼泪，解开缆绳说，“都回家了，还留那烧火棍做什么？”她指着他俩手里的枪问。
小个子和瘸腿互相望一眼，同时把脱下来的军装和枪抛进了滔滔的河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