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为人师表与好为人师（山径·文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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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师、为人师表与好为人师

文士明

说到“师”，便让人想起历史来。因为在我国，师是有很长历史渊源的。早在夏商周时代就出现了师的名称，并很快形成了尊师重教的风气，民间更把天、地、君、亲、师五者作为祭祀的对象，习惯于设置天地君亲师牌位供奉于厅堂神龛，或书写条幅张贴于厅堂墙上，成为古代祭天地、祭祖、祭圣贤等民间祭祀的综合，数千年来经久不衰。对此，最迟在春秋末年左丘明所著的《国语》中便有记载：“民性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事之。”作者在这里着重说明了“君”、“亲”、“师”三者的意义，强调“民性于三，事之如一”。后来战国时期的《荀子·礼论》中记载：“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则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更进一步强调了天地君亲师的作用。因此著名国学大师钱穆先生指出：“天地君亲师五字，始见荀子书中。此下两千年，五字深入人心，常挂口头。其在中国文化、中国人生中之意义价值之重大，自可想象”。

而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则撰写了《师说》一文，专门论述“师”，文章开宗明义地说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正式提到了师的作用。按古人的认定，师即老师（教师），原指年老资深的学者，后则用来尊称传授知识、技术的人。韩愈更是将其内涵深化，全面地揭示了“师”在社会中的作用，所谓传道，就是育人，教会学生如何做人；所谓授业，即传授文化知识和技能，教会学生具有安身立命的本领；所谓解惑，就是为学生解决各种疑难问题，让其变得更加聪明能干。

如此，师受到社会与人民大众的尊重与尊敬当然是不言而喻的事了，事实上，在我国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着“尊师重教”的优良传统。尽管在历史上老师的实际遭遇未必如讲述的那么美好，但是，肯定老师在社会中的重要作用，强调尊重老师（除开像“文革”那样极个别的特殊年代）是始终没有变的。在这样一种意义上说，能够“为人师”的确是非常光荣的。

然而，如果仅仅从字面上来理解，“为人师”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事实，一个行为而已，没有什么值得诠释的，尤其在当今这样一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一个人走上“为人师”的道路，可能没有几人会觉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对于当事者本人来说，却必须把它当成很了不起的事来深思熟虑，正因为教师具有如此重要的社会作用，承担着如此重大的社会责任，就必然要求选择教师作为职业的人首先一定要具有深重的责任感，要敢于担当。至少需要彻底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我为什么要“为人师”？二是我怎样走好“为人师”这条道路？显然，这是一篇大文章，要做好这篇文章非常的不容易，必须付出自己全部的真诚及认真与艰辛的努力，而这又是长时间的乃至是毕生的事业。

假如在“为人师”后面添上一个“表”字，便成了“为人师表”一词，这是我们日常用得颇多的一个成语。虽然仅仅多了一个字，却比“为人师”的内涵要深刻得多，也就是说，它是“为人师”的一个提升，很明确地对“为人师”者提出了高度的要求，而且是必须要做到的，别无选择。

所谓“师表”，在古代就是榜样、表率的意思，即指在道德或学问上的学习榜样。《史记·太史公自序》：“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三国志·魏志·文帝纪》：“昔仲尼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可谓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者也。”从这些表述中不难看出，古人所讲的“师表”是一个泛指的称呼，只要在道德或学问上能够成为人们始终学习的榜样，就可称之为“师表”。此外，古代的“师表”一词还有动词的用法，即“作表率”的意思。譬如，宋范仲淹《推委臣下论》：“师表百僚，经纬百事，此宰辅之职也。”苏轼《孔北海赞并叙》：“文举以英伟冠世之资，师表海内，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人中龙也。”文中的“师表”便都是这种意义。

再者，除个别情况（如《北齐书·王昕传》：“杨愔重其德业，以为人之师表。”）外，古人似乎并不使用“为人师表”的说法，通常就是独用“师表”。我想这应当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师表”总是相对他人、相对人们而言，意在其中，无须刻意加以说明。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为人师表”一语，并且还被专门用作对教师的要求。这个变化到底出于何种原因，本人没有做过仔细探讨，说不出所以然，但同样觉得应当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之所以叫做“师表”，本就是离不开“师”的，或者说，它就是源于“师”而来的。“师”需要承担“传道授业解惑”的大任，本身在道德和学问上必须高于他人，是足以能够成为榜样和表率的人。所谓賢相良将是“民之师表”，其实也不过是指他们能够成为民之师而已；而所谓“亿载之师表”的孔夫子更本来就是师。如此看来，要求老师成为“师表”确乃顺理成章之事，不言而喻，无可非议。前面加上的“为人”二字，也应当并非多余，它分明具有警示、警醒作用，可让为师者时刻意识到自己乃是他人的师表，必须认真与努力地当好榜样和表率。

“为人师表”作为对老师（教师）的专门要求，特别强调的是道德、品性，因为教育人，首先要教会其如何做人，然后才是传授知识和本领，这与韩愈“传道授业解惑”的排列顺序完全是一致的，常说“德高为师，学高为范”，更是旗帜鲜明地指出“为人师”者必须“德高”。所以当一个老师，学问高、知识面广、文化基础扎实，固然相当重要，不可或缺；但更重要的是，老师必须具有高尚的品格，高雅的气质，高风亮节，真正做到“为人师表”，以自己的良行懿德去教育感化学生，方可能将学生培养成为真正对社会有益的人才。为人师表是教师职业道德的基本要求，需要有一定的制度规范进行严格的管理与约束，但尤其需要“为人师”者的高度自我要求，自我约束。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当今的教师队伍里，也出现过一些违背甚至公然破坏“为人师表”这一准则的事例。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消息：有的老师受到“金钱至上”的影响，滋生出“一切向钱看”的思想，譬如对正当的教学工作敷衍塞责，却热衷于利用教师身份和教学性质的工作到处赚钱与谋利；或通过大肆推销不正规的或不必要的教学资料、学习用具从中谋利；或利用不正当的办班、补课等手段敛财。还有的利用升学、招生工作不正当地乃至非法谋利，更有公开向学生索要钱物的。另一方面，也听到过个别老师道德品质败坏的消息，例如有中学校长带女学生去宾馆开房的事；有导师利用指导学生的方便霸占女研究生的事，更有极个别中小学教师猥亵、性侵甚至奸污女学生的事。无疑，这类道德败坏之事更加恶劣，干出这些事的都是教师中的败类，是决不能容忍的！当然，上述这类“不堪为人师表”的恶劣行为，在我们庞大的教师队伍中毕竟只是极少数甚至是极个别的现象，决不能任意夸大，用以指称整个教师队伍；但毋庸讳言，它们所产生的坏影响是相当大的，不仅动摇了“为人师表”这一优良传统的牢固根基，还大大影响到广大民众对教师的具体看法与评价，甚至导致一部分人对教师形象的矮化及对教师不信任态度。

因此，一定要在教师当中将“为人师表”的准则提到一个更大的高度和强度。一是要在教师当中开展经常性的职业道德教育，并把为人师表作为最重要的内容，在日常考察的奖惩制度及职称评定与晋升中，都要把是否起到师表作用作为首要的条件；二是对违背“为人师表”准则的行为要及时给予严肃的处理，对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的人，尤其是那些道德败坏、品质卑劣者，一定要果断地清除出教师队伍；三是要提高进教师队伍的门槛，凡是没有考虑或根本不愿意做“为人师表”的人一定不要让其进入教师队伍。

对于为人师表一事，笔者也看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为人师表是教师职业道德的基本要求.。教师为人师表，应该有具体的时空范畴和行为范畴，而不应当把它泛化到教师的所有行为和一切时空环境。这既是对作为教师的人的尊重,也是教师专业化建设中不可忽视的‘技术’问题.。”这个说法当然有道理，应当遵循，但它与坚持“为人师表”的准则并不矛盾，只是一个需要认真注意的方法问题。教师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个人自由，也有诸多充当其他身份的时候，在这种场合，就只能用通常的公民标准去要求他（她），不能机械地套用“为人师表”去要求。但是，当他（她）是以教师的身份出现在人群中或公开场合中，或利用教师的身份开展社会活动，尤其是在从事职业活动时，他（她）所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就一定得遵守“为人师表”的准则，坚决做到为人师表。这是不言而喻的。

倘若在“为人师”的前面加上一个“好”字呢？便成了另一个成语“好为人师”，其所表达的意思则与“为人师表”截然相反，又是另外一种境况了。这里的“好”不读上声，而要读成去声，是喜欢，爱好的意思，这个成语完全是一个贬义词。喜欢当别人的老师，难道不好吗？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但一般说来，“好为人师”的行为是不招人待见的，所以使用起来通常都是贬义。这在古人那里就是如此，甚至可能就是从古人那儿承袭而来。譬如亚圣孟子就说过：“人之忌，在好为人师。”（《孟子·离娄上》段目二十三）意思是说，人的毛病在于喜欢当别人的老师，这是指责那些不谦虚、喜欢以教育者自居的人。

为什么自古以来人们对好为人师的行为如此反感呢？原因大概是：其一，丑在这个“好”的心理与态度上，你喜欢，你爱好，可你知道人家愿意接受吗？乐意接受吗？知道不知道人家喜欢你的“喜欢”吗？假如人家不愿意、不乐意，不喜欢，你这样做分明是强人所难，说得更严重一点，甚至有亵渎、侮辱人家尊严之嫌。其二，“症结”特别在于，你有“为人师”的资格吗？你有能力、有本事“为人师”吗？老师可是被要求在人品和知识学问上要高出他人的人，甚至堪称这两方面的表率（“师表”），可你一没有通行的“资格证”，二没有权威部门的介绍信，谁知道你水平行不行？说的真不真？也许你是属于“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之辈，或者干脆是胡诌乱侃之徒，那岂不是太“误人子弟”了吗？

在日常生活当中，好为人师的行为主要表现在知识文化、学问能力的显摆上面。仔细分析起来，这样的人又可分为三种情形：一是确有真才实学的人，甚至在某个学科或某几个学科方面很有造诣。一般来说，这类人其实并不喜欢过急地显才充能，表现自己，所谓“满罐子水不响”是也。但其中亦有少数人，或因为性格直率，或由于自己感到负有弘扬学问、明辨是非之责任，便常自觉地或情不自禁地产生出一定程度的“好为人师”的表现，有时甚至还很严厉、执着。无疑，这种情况可以给予理解，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必须的”，至少无可厚非。说不定能够得到这种人的指点，还是一种幸运与造化呢！这里必须指出，倘若作为职业教师的人有点好为人师的表现，当然也是一个毛病，不宜恭维，但冷静想来，他（她）如此做恐怕是由于职业习惯使然，这与非教师身份者的好为人师行为还是有区别的，应该给予一定程度的理解。二是或多或少有些文化知识、学问专长的人，却不能正确地估计自己，自以为了不起，动辄喜欢当别人的老师，即“半罐子水响叮当”是也。这种人非常令人讨厌，可是由于其肚子里还有那么一点东西，而且尽管其用意主要是显摆自己、突出自己，但在主观上还多少带有点明辨是非之意，所以还不是那么太可恨、可鄙。这类人在好为人师者群中占主要部分，到处都可以见到他们的指手画脚，听到他们的侃侃高谈，当然也常常可以看到他们与人争论、争辩乃至争吵的窘态。三是一些根本就不学无术一仅仅只具有浅薄知识基础的人。他们的好为人师完全是出于一种非常奇特的心理，即高度的狂妄自大感与深度的自卑感之结合。他们既生怕别人瞧不起自己，却又莫名其妙地看不起他人，总觉得别人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而习惯于寻找别人的短处与不足、以及话语中被自己认为的漏洞，以显示出自己的高明与才智过人；或者热衷于对认为还不如自己的人颐指气使，动辄以教育者的姿态去训斥与压服对方，以证明自己的高深莫测，的确不同凡响。这类人的好为人师并非有在文化知识层面上一争高低的意愿，更无想要达到明辨是非的目的，基本上就是为了显摆、卖弄，出风头，为了占个上风，争取捞个有知识、有水平的印象，更多的是冀望求得自己心灵上的某种满足感和虚荣感。这类人最为讨厌！这样的好为人师也就极其无聊，特别负面，可鄙亦复可悲！

其实，无论是哪种情形的好为人师，都往往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期意愿，因为大家都有头脑、有智慧，而且谁也不是“省油的灯”，岂能任你“滥施淫威”！对方若涵养好，可能会客气面对，反正有一条基本原则，说得正确、有道理我便洗耳恭听，而且还能听进心中；否则，便左耳进右耳出，无非浪费一点时间而已。若是涵养不够的人根本就懒得“鸟你”，态度好一点的可能会不露声色，态度差一些的就会不屑一顾，甚或脸露鄙夷之色。尤其是最后那种根本提不到台面上的“好为人师”，不仅不能达到个人想提升自己形象的意愿，而且还因常常暴露出自己的低能与粗俗，而遭到别人嗤笑，反而使个人的形象在别人心目中更糟。

总之，不管怎样，无论何种情形，好为人师的“好”体现出来的总是无外乎自我满足、自我夸张、自我炫耀，实在不是一种好性情、好品格。况且，好为人师的行为，不仅害人，常误教误导、误人子弟；而且害己，总认为自己的见解绝对正确，自己最为博学多才，长时间地处于自满自足的状态，以致固步自封，不思上进，最终必会被时代的车轮所抛弃，为世人所不齿。有个名叫王勉的古人曾这样说过：“学问有余，人资于己，以不得已而应之可也。若好为人师，则自足而不复有进矣，此人之大患也。”意思是说，求知、求学的目的在丰富自我，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拿出来应对他人，如果喜欢作别人的老师，就容易自我满足而不求进步，这就是人的最大毛病了。这段话正是批评好为人师行为在害人的同时更是害己，是非常不可取的，也是极其不应该的。（202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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