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的大门
文/郑丽萍
老家的大门,在古老的文化村子里,没什么考究,但在我的心里,是威严而悠久的。
站在村子中心的十字路口,如果沿着大道往西走,那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家的大门。大门的结构算不上高大,但那整齐光滑的青石台阶,仅台阶中间磨损凹下去的地方,就足以证明此院久已。
走上台阶的两边分别是一米高的“十字”花墙,那时奶奶做好饭只要站在这里喊一嗓子,我和弟妹就会从四面八方往家跑。院子里的大人们只要忙完手里的活,就会走出来,扶着花墙瞭望解闷。院子里的小娃娃们来到这里,习惯两手扶着花墙一跳,舒舒服服坐在花墙上,两条小腿会随着心情荡游起来,荡呀荡呀,竟把东头娶的媳妇和西头闹的红火尽收眼底。
台阶上来正对的是厚重的两扇门,有多厚重?我最清楚,小时候想亲手推开两扇门,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有躲在大人们的身后走进走出。长大了点,一扇由大人拉开,一扇由我使足力气去完成。后来呀自己长大了,只要推开这两扇门,回到院子里,一会样板戏,一会革命歌曲,和弟弟妹妹没完没了地吼啊扭啊。当把两扇门稳稳地关上时,我就成了巨无霸,黑夜不怕、狗叫不怕、响雷不怕、什么日本人什么坏蛋我都不怕。在我心里,两扇门的厚重是没有什么矛和盾可以较量的。
两扇门的上方是硬山顶的门楼。多少年了,无论是脊瓦还是滴水猫头,无论是板瓦(底瓦)还是㸗瓦,除了青瓦之间有些许茅草穿插其间,可从来没有让主人费过心。无论暴风骤雨还是大雪飘飘,门楼默默地护佑着她怀里的两扇门板和院子里一辈又一辈。
门楼下面还藏着足足三平米的长型门头匾。最早的门头匾是官方赐给祖宗的,据说当时的祖上好像有过什么功名,有横匾、有竖匾。大人们讲过无数次,后来经过特殊的历史年代,原来的匾就没有着落了。再后来,人们就模仿先人的横匾创作起来,在我记忆里,先是“勤俭持家”四个大字,后来是“劳动光荣”,再后来是“福禄康宁”,大人们认为只要有几个字端端正正地藏在门楼下面,就觉得这院子有那么一点点书香门第的味道。
这两扇大门原本就厚重,可先人们还用半尺宽三分厚的木材把门又围了个严实。上面的门楣、两边的门框,至今完好如初。只是那人们踩来踩去的门槛中间稍微凹了一些。但如果你仔细端详,似乎门槛上有型没型的木纹又一条都不少。其缘由我知晓,因为这一条条木纹里珍藏着整个院落的每个时辰。
晚辈们特别好奇先人的预设,结实的门框两边又是两尺宽和大门一样高的青砖墙壁。墙壁上面的墀头很大气,既不是花鸟朝凤,又没有龙飞凤舞,简单而立体的两个波浪头,实实在在佐证了先人们不求富贵但求平安的愿景。同时也在警示后人,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后人不解的是为啥青砖墙要向前跨出一大步?长大后才明白了先人的心事,过去是为了凸显条形门匾的显赫,现在是来烘托逢年过节对联的讲究。我记得小时候,春联的内容早早由爹来撰写,然后请村子里老先生挥毫泼墨。可常常不等老先生最后一笔落下,春节就刹不住闸了,撩人的喜庆在院子里刹那间荡漾开来。
先人的心事猜不透,为啥这两堵青砖墙又分别向两边扩展开来?扩展的顺序是先退后一大步再接着顺延,后由东西两堵高高的青砖墙把它和花墙连了起来。于是就出现了两米左右宽、低于门楼、高于两扇门的空间。就是这个空间大大增加了大门的立体感,同时还盛满了子子孙孙的喜怒哀乐。开始是大人藏在这里学猫叫,一心想让身后牙牙学语的小儿多走几步路。后来呀是稍稍长大的孩子们做了错事,就在这里躲起来,以缓解大人们的火气求得谅解。
如今,我们只要回到老家,一家人就抢先抓住那两个笨重的门环使劲推。当两扇门吱扭吱扭退到两旁,大家就往门里挤。但一旦进得门来,又要不约而同回过头来赞叹这又粗又高的四根门柱,亲人们一次次感言,我们的先人和门柱的签约究竟要穿越多大的时空。
在我的记忆里,最右边的木柱紧挨着的墙壁周围是从来不随意放杂物的。因为,右侧墙壁中腰有一个用大青石头凿出的小洞,人们称龛窟。龛窟的长宽高皆是一尺左右,在龛窟里住着一尊石雕神像,我们从小就听大人们说是土地神爷爷,爷爷面前还放着个精致的香炉。每年的除夕之夜,小孩子们总是跟在大人身后,先是点上三炷香,等烟火缓缓升起,一家人便虔诚地跪下来,大人们默念着各自的心愿。我也有我的小心思,一开始是悄悄告诉土地神爷爷,让我能早点吃上好吃的,穿上新衣服,后来是求爷爷显灵,帮助我挣到多多的压岁钱。
突然想写《老家的大门》,起因是一位老家的姐姐在初夏时节,推着百岁的娘经过老家大门时,一边给我拍视频,一边告诉耳背的娘:这就是萍子家。我把永远不会陌生的画面拿给爹娘看,没想到爹娘落泪了。看罢我们一起细数岁月,如今离开家乡已近五十个年头,爹娘已成了耄耋老人,院子里那一群小娃娃也都成了老娃娃。如今,这老娃娃们只要聚在一起,一定会围着爹娘没完没了说起老家的那些事。
小时候,我不喜欢串门,看到邻居家的孩子们成群结队从门前走过,心里也有几分羡慕。便小心翼翼拉开装有大门闩的那扇门,抽出那根光滑结实的门闩,独自坐在上面,然后两个脚轻轻点地,便随那扇门就转动起来。小伙伴们眼馋,特别是那些没有见过门闩的小娃娃,他们惊喜地跑过来,有的小伙伴竟一边搭讪一边动手推了起来,我乘势翘起两条腿,得意洋洋做起了“新娘子”。几个来回下来,快嘴的伙伴试探着问:萍子,咱们换着做新娘可以吗?我不好意思,当即跳下,点头答应。
父亲常年在外,五个未成年的儿女偶尔有谁不听话,娘从来不打骂训斥,而是等着夜幕降临,看着我们吃好晚饭,就让犯错误的孩子站在门外,并反手将大门背后最上面的小门闩“嘎登”一声拉上。那时候村子里的夜晚非常黑,夜越深狗越叫,一条狗叫还没有停,无数条狗会跟着叫。站在门外的我们用脚尖死死顶着门槛,全身紧紧贴住门板,用心去窃听那狗叫停歇间奶奶的心跳。奶奶先去给娘求情,然后那双小脚就轻轻地向大门走来。长大后才明白奶奶和娘是约定好的,只要我们诚心喊,再也不敢了,我错了。那两扇门才会打开。
我从小经常做一个梦,梦里夜色渐渐降临,街上的行人都匆匆离去。听说街上有磨剪子偷小孩的,我一个人拼了命地往家跑,可怎么跑也跑不上台阶。好不容易爬上去了,那两扇大门又紧紧地关着,从门缝里看到大门闩和小门闩卡在门后纹丝不动。眼看那磨剪刀的人追上来,我使足力气喊,可怎么喊都发不出声来,好不容易喊出一声,一睁眼原来是在做梦。至今说起来背上还冒冷汗,让我没想到的是,弟妹们听完我的梦,竟惊奇地拉着我一个劲地问:姐姐也做这梦?
每次走出老家的大门,我们总要躲在墙角再喊一喊,站在花墙里再望一望,走下台阶,大家你推我搡抢坐花墙下最外边的两个长方体青石门蹲。因为在每个人的心里,永远忘不了,小时候放学归来,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远远地喊着:奶奶,我回来了,我饿了……奶奶坐在那光滑的门墩石上慈祥的笑容。
人常说,时间久远会让物是人非。但在我心里,只要老家的大门在,厨房的窗外永远飘着奶奶的饭香,老爹栽的核桃树会年年果实满枝,亲娘种的玫瑰花依然美丽芬芳,西房的大炕上永远保存着我们弟妹五个挤在大花粗布被窝里窃窃私语的画面。追悔的是没等我把《老家的大门》写完,老家姐姐的娘走了,我的爹娘也牵手而去,肝肠寸断的我顿悟,爹娘是约好了回老家,孝敬陪伴爷爷奶奶,守护老家的大门去了。


作者简介:郑丽萍,山西盂县人,阳泉市退休教师,山西阳泉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写作,有多篇文章在省市报刊杂志登载,坚持写作,愿与文字为伴,拜读者为师,用心感受生活,用笔描绘岁月,且行且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