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尼姑与小尼姑从邻村做完法事,一步三摇晃地向她们的尼姑庵走去,途中经过邹七嫂家门口时,她们原本是想进去看看她外孙来着的,但老尼姑对邹七嫂有时候做人做事总喜欢“看人下菜碟”,很是不满,于是使向小尼姑歪了歪嘴,小尼姑好像猜到了老尼姑的心思,立刻发出心领神会的一笑,然后跟老尼姑一样,也做出一副没有丝毫想停留下来的样子,慢慢地,笃悠悠地,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那邹七嫂最初见了,心里便不由发出了“切”的一声,也便动了不想叫这一老一小进屋来坐一坐,吃杯茶的心思,只是一想起自己那个残障外孙,她便又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随即就从屋里追了出去,把老尼姑和小尼姑一起叫了回来。
也是叫天可怜见,邹七嫂这里刚刚将茶盏摆上桌,正准备倒水沏茶呢,没想到那赵太太,竟然在少奶奶和吴妈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跨进了邹七嫂家的门槛,邹七嫂见此情状,嘴巴顿时大张:这是什么情况?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但邹七嫂开“未庄土菜馆”这么些年,无论阎王小鬼,早已经迎来送往惯了,所以彼时彼刻,倒也没有太过失措,而是伸手用力拽了拽衣服下摆,借此定了定心神,这才一步抢上前,顺势从赵家少奶奶手中接过赵太太那只胳膊,亦步亦趋地搀扶着,让她坐在了八仙桌朝南的上首座位上,那老尼姑和小尼姑也都是有些眼力见的,都早早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分列于两旁,顺势向赵太太作揖行礼,请安问好之后,便欲造退,那赵太太见状,赶紧摆手,示意她们一起坐下来吃杯热茶。
邹七嫂在未庄,虽然只是小门小户,但未庄人吃茶的种种礼数与讲究,邹七嫂却是一样都不落的,比如茶壶与茶盏,虽然材质与做工有所欠缺,但它说到底,毕竟也都是来自宜兴的那种紫砂系列。至于茶叶,与赵老太爷家自然更不能相比,但在未庄,真正看重的,并不是“吃”的本身,其实还是那吃茶之外的种种礼数与讲究。
几盏茶下肚之后,邹七嫂开口了:“太太大驾光临,让寒舍顿时蓬荜生辉……”
赵太太摆摆手说:“客气话就不说了。”接着又指了指老尼姑和小尼姑说:“来之前,我原本还与我家儿媳妇商量着,要怎么劳烦两位尼师呢,哪里想到,赶早不如赶巧,正好两位尼师也在,为了七嫂这个前世不晓得作了什么孽的外孙,老身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也是没奈何,今日里不如干脆卖个老脸,还有劳两位尼师,不如就趁此良机,给七嫂的外孙诵上一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只是还不知两位尼师尊意若何啊?”
赵太太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尼姑和小尼姑哪里还能说半个不字,当即就叫邹七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一番张罗,当堂屋里开始香烟缭绕起来的时候,老尼姑和小尼姑也早已跪倒在她们自己随身携带的蒲团上面,开始诵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
目睹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邹七嫂激动得那叫一个热泪盈眶,之前赵家对她,包括对她全家,纵然有十万百万千万个不字,只这一刻,满天的乌云与阴霾,也立刻烟消云散了。第二天,邹七嫂便早早的等侯在赵家门外,她要从吴妈那里了解一下,赵太太平常有什么喜好,以便于到时侯能够送上一份她这种家庭能送得起,赵太太又乐意接收的谢礼。邹七嫂这里正寻思着,那吴妈挎着买菜篮子出来了。邹七嫂刚表达完自己的意思,那吴妈便一把将邹七嫂拉到一个僻静处,然后满脸不屑地开口道:“你还真以为她菩萨心肠呢?实话告诉你吧,那是她前些日子夜里尽做噩梦,总是梦见你那外孙痴呆呆地朝她傻笑……后来找到镇上的‘周神算’一‘算’,‘周神算’就给她指点了这样的迷津,也就是让她和你的外孙一起听两位尼师诵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可以最终化解……”
邹七嫂不免有些恍惚:“原来是这样啊?”
吴妈切道:“你以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