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父亲的河流
作者:谢晓丰
时光飞逝如电,往事如梦如幻。不觉不由当中,我已是人过中年。
每个成年人内心都会有一些永久的记忆,封存在心海深处。只有内心沉静之时才会重新泛起,再次回味。父亲这个称谓,于我来讲,已是过去时了。
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六年之久。父亲这个形象,曾经很鲜活很生动的个体,如今只剩下一个词语,每当听到或看到这个词汇,心里都会莫名的阵痛,伤感。
因为父亲在时间的长河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
小时候,父亲在我家乡西部的大平房水果站上班,常年不回家。
记得那儿有一条大河,叫大凌河,每年河水泛滥,都会吞噬一些生命。
有一年春天,家家户户都在自留地栽地瓜秧,母亲手里没钱,急得在屋里直转圈儿,思前想后,决定去找父亲要钱。母亲怀抱着二弟,手里牵着小妹,我负责看家。正好路上遇到父亲的同事,引导着母亲到了那个叫馒头营子的地方,母亲也是第一次看见大凌河,仗着胆子跨过那条河,住了两个晚上,父亲一看不给钱真不回来,实在没法就借了几十元钱,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母亲打发回家。
那年秋天,我们娘几个第一次红薯往饱了造,管够,母亲也是笑开了花。
这一切还得感谢父亲,没有父亲的节衣缩食,吃红薯基本没希望。
二
别看爷爷名声在外,那个时候家里依然十分困难,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时我爷爷家孩子多,哥四个姐四个,一共八个孩子,父亲是家中老大。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还外债。那时父亲正念初中,只能中途退学回家务农。
那时候只要你家里没人出工,就是等外户,分啥都是最后,剩啥分点啥,没得选择,不要拉倒,过这个村还没这个店了。虽然爷爷在县里上班,但家里的实际情况就这样,谁都不能例外,老少爷们都瞅着呢。
于是父亲为全家做出了牺牲,那时父亲年龄小,又没人护着,没人教调。虽然父亲任劳任怨,但是依然捞不着一句好话。因为父亲性格耿直,经常得罪人。后来父亲和母亲订婚以后,一个跟姥爷关系要好的大队干部把父亲的情况如实沟通。那时候姥爷在大队果树队当队长,直接就把父亲调到我家那个地方的花果山果树队,父亲依然任劳任怨,学到了很多果树方面的技术。
记得,我爷爷的老院子里都是梨树、苹果树,很是馋人,院中央有一颗大核桃树遮天蔽日的,每根树杈都跟一只大手似的,能伸出老远老远的。那棵大核桃树,我小时候经常爬到树上去玩。后来爷爷家搬到朝阳市里,那些果树不知被谁给砍了。有一年家族聚会,我老叔亲口说的,那些果树,都是我父亲一棵一棵、亲手栽种的。
三
我想起母亲说过的一件陈年往事。
那时候父亲在大平房赵家沟水果站工作,有一年夏天干活回来晚了,恰好晚上停电,大家伙只好摸黑吃饭,又累又饿的,已经饿急了的一干人等,只觉得那晚的饭和菜格外地香,特别是那碗蘸酱菜,大家都抢着吃,填饱了肚皮,直接上炕睡觉了事,一夜好眠。第二天大清早的,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我靠,他妈的!那个人边骂边干呕,众人以为咋地了,赶紧起床一看,那只酱碗里,几只被蘸瘪了的蛆虫静静地趴着,一动不动。紧接着大家一阵干呕,也没吐出啥来,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差不多了。我小时候还当玩笑似的到处去说。
四
后来,在母亲的坚持一再坚持下,父亲调回我们当地的一家农机铸造厂,因为位于公路的西边,我们当地人俗称道西厂子,分到了翻砂车间,主要是铸造各种农机具,车间里还有一座小高炉,定期根据需要烧铁水。
这个车间的活计又脏又累,只是工资不菲,看在工资的份上,很多人虽累但也不敢有怨言,父亲体格不好,黑瘦黑瘦的,即使每天按时洗漱,依然很黑很黑的,好像多长时间没洗过似的。
五
有一年夏天,父亲上班时穿了一件的确良衬衫,谁见了谁问,出门啊!
回到家,父亲把这一天的遭遇跟母亲如实汇报。母亲笑了,父亲也笑了,那笑里,估计也是苦笑,苦多甜少,好比吃苦瓜沾蜂蜜。
那种感觉有谁体验过。
六
有一年,父亲车间的小高炉发生了铁水喷溅,车间主任老姚和父亲都被烫伤,有人到家里报信,把母亲吓得够呛,急三火四地到现场一看,问题不是特别严重,母亲才破涕为笑。
厂里把父亲和老姚送到锦西(葫芦岛市)一家军队医院烫伤科治疗,治疗期间吃尽了苦头。后来听父亲告诉,原计划用三国时关羽的刮骨疗毒法,怕受不了,医院采取了用蛆虫把腐肉吃掉的方法治疗。我们听了,一阵干呕,但是谁也没亲眼看见父亲被治疗的场景。只知道父亲回来后,厂里安排休养几天,父亲笑着说没啥大事了。一瘸一拐地坚持着上班,很长时间才见好转。
至于具体啥时候彻底好的,谁都没大注意。
七
那时候,我正在上小学,一放学就去父亲车间里玩,那几个工人经常逗我,又来了!别看车间里黑乎乎的,看着很脏,但是在父亲的小木箱里却常有意外惊喜,有一般人吃不到的香油果子,被一张报纸仔细地包裹着,父亲总会拿出一根给我,一口咬下去,真香啊!那根香油果子,至今还香在我的记忆深处。
八
那时候,刚刚打倒“四人帮”,百废待兴。人们的文化生活极度匮乏,到处都是开录像厅放录像的,诸如天龙八部啥的。
那时候谁家能有一台黑白电视,就是好人家了。反正我家是没有。
父亲车间订了好几份报纸,其中有小说连载白莲花,至今记得大致意思,就是女土匪白莲花,被红军连长说服参加了红军,后来俩人产生了感情,成为革命夫妻,再后来白莲花夫妻都牺牲了。
那时候我家每天晚上开故事会,有时候母亲讲,有时候父亲讲,轮到我,就是读书本里的故事。哪怕有一天不开,都感觉空落落的,好像缺少维生素似的。
九
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在我念初中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时,我在家乡的一所县直初中念书,走读生,不住校,天天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只知道起早贪黑地读书学习,成绩也还算说得过去,在班级属于中等生。
有一年春季开学赶上倒春寒,教室里特别寒冷,我不小心感冒了,但仍然坚持着上学,每天晚上睡觉时不由自主地咳嗽不止,怕影响家人休息,所以我尽量克制着。
我家孩子多,哥三姐一个,我父母肩上的负担都很重。母亲每天不停地劳作。我是家中的老大,天天上学,周六周日还在校上课,所以家中的农活很少能帮上多少忙。父亲当时在镇里的农机铸造厂翻砂车间上班,活计又累又脏,所以父亲的脸上就像没洗一样,也是真洗不干净,黑乎乎地,身材清瘦,胡子拉碴的,显得格外苍老。
家中每日的柴米油盐就是一项很大开销,但是父亲从无怨言,任劳任怨。
听母亲讲当时的生活状况可见一斑,那时一件衣服不穿破了,是绝对不可以下身的。而且我们家哥几个都是老大穿完了老二穿,老二穿完了老三穿。正面穿过了颜色不新鲜了,母亲就会把衣服的里面反过来重新加工之后再穿,直至不能上身为止。
即使这样,父亲对于我们哥几个要求也很严格,尤其是上学读书这事,一点也不能含糊,在父亲的思想当中,读书能改变命运,所以父亲对我们的学习特殊重视。几天来一直咳嗽不止,且不见好转,家人已经安睡了,我又开始咳嗽了,就看见父亲披衣下地,从暖壶中倒出一碗热水,拿来几片管感冒咳嗽的药片,放在我面前,嘱咐我,等会水不烫了,把药喝了,屋里黑乎乎地,只听见父亲深沉而浑厚的声音,我应答着,接着父亲上炕休息。
这时窗外的月光如流水般泻进了室内,照在父亲那略显疲惫的脸上,我静静地仔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那是一个慈爱而又苍老的父亲。
为了一家老小的生活日夜操劳!我把父亲倒的那杯水和药一并喝下去。心想,这该死的感冒快点好吧!明天还要坚持上学,我要以优异成绩回报父亲,不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
这么多年来,我读过很多描写月夜月光的诗词,诸如,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范仲淹的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但在我心里还是那夜、那淡淡月光最纯最美!
此刻我才真正懂得父亲那份关切、那份慈爱。
十
父亲在工厂劳动之余,经常去镇里工商管理所看报纸,如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等,那时候工商所的负责人是大老徐,大老徐跟我爷爷关系好,父亲去看报纸是他默许的,别人恐怕不行。
父亲只要有时间就去看报纸。一来二去的,引起了县局一位领导的注意,就问大老徐,这人谁呀,咋经常看到他,大老徐也没隐瞒,索性直说,你不认识啊,那时爷爷在县里上班,那人接着说,你问问他来吧,正好咱所里缺人,这个人还识文断字的。父亲就这样奇迹般地调到了工商所。
父亲调到镇上管理所以后,依然是任劳任怨,遇到事情其他人都往后躲,父亲这人不怕事,总爱讲个直理。所里不好干的活难管的事,基本都交给父亲。
清楚记得,有一年过年时吃完饭,父亲跟我们讲社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起了市场上那个刺头的事,不管谁来就是不交管理费,跟父亲耿耿了许久。有一回赶集时来了急病阑尾炎,疼得死去活来的,父亲看见了赶紧组织人送往医院,那人好了以后,再来赶集,居然不再耍横,主动上交管理费,还跟父亲道歉:大哥,以前兄弟不懂事,以后我就听你的。
父亲说这事的时候,一脸的凝重。老百姓也是人,也需要尊重和关心。教育我们: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在人之上要把别人当人。
父亲的话,至今犹在耳边,不敢忘记。
十一
因为家庭的原因,父亲很早就离开了他所喜欢的学校、喜爱的老师和同学、最热爱的学习生活,所以对我们哥几个在学习上要求甚严。因为不好好学习,我和弟弟都挨过揍,这待遇,至今难忘。
父亲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有独特的偏方,就是劳动教育。如果你不认真学习,那你就去干活吧。
弟弟不听这个邪,父亲直接把他撵出去,捡粪。冷冬数九的,一个小孩子根本抢不过大人,没捡着多少,还不敢回家,就在大门口一露头一露头的,观望着,母亲说情,这才允许进屋,小手冻得通红,囔囔着再也不去了,从此发奋学习。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每年正月人家孩子到处玩耍,看秧歌,看戏,我家当地每年都要举办社火。可父亲偏偏这时候,组织我们去道西厂子起粪,我们都不愿意干,但是谁也不敢不干。令人气愤的是非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我们穿街过巷去推粪,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一是怕别人看到自己,二是那活谁干谁知道咋回事,一辈子不干都不待想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我和弟弟都考上了大学,这在我们当地属于凤毛麟角,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父亲的另类教育方式。
十二
有一年国家实行市场改制。市场实行管、办分离,有个内部人员,想趁机霸占我们当地的市场,把市场据为己有。父亲知道这一情况后,回到家翻箱倒柜,把当年建市场时用工和进料的发票一并找出来,送到县里的有关部门,县里根据父亲提供的有力证据,把市场收归国有。那个人想收买父亲,被父亲一口回绝了。父亲受到了县里的表彰。
后来父亲单位改制,被分配到县里的商业执法大队,那一年父亲52岁,离开了倾注大量心血的工作岗位。直至退休。父亲一直闲不住,先后养过猪,开过加油站,虽然岁月不饶人,但是父亲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劲,终于积劳成疾,因病于2018年冬月与世长辞。
十三
岁月是一条河流,不管多久远、多宏大的、多细微的往事,都会被毫无悬念地消逝在河流尽头。父亲早已站在岁月的河中,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往事,如同一棵棵水草,一条条游动的鱼儿,最终都被这条河流带走。
我的内心流淌着一条思念的河流,思念远去的父亲,思念那条父亲的河流。
作者简介:谢晓丰,中共党员,高级教师,本科学历,文学爱好者。在纯文学媒体上发表多篇散文、诗歌。有散文发表在《青年文学家》和《上海散文》纸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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