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靖一民老师相识于1983年,转眼40年过去了。40年来,我们的交往、交流从未间断过,如那陈年老酒,弥久留香。对于我的文学创作,一民兄是属于那种扶上马后送上一程又一程的人。
一民兄在临沂市文化馆工作期间,在他创办的《沂河文艺》报上为我刊登了整版的作品,并配发了作者照片;我还被评为1990年度“亚翔”杯沂蒙文学新秀;在他主编的诗集《去远方》一书中,收入了我的20多首诗歌作品;在他担任原县级临沂市作家协会主席时,推荐我为副秘书长;在他担任《临沂市报》编辑时,为我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在他担任《临沂日报》副刊编辑期间组织的文学征文活动中,我的小说《乡魂》获“皇姑桥”杯微型小说征文二等奖。
1988年5月,海南省刚刚挂牌成立,临沂正在放映张艺谋导演的电影《红高粱》,我们放弃了看电影的机会,一起来到海南省通什市(现五指山市)参加中国当代文学学会举办的年会,会上见到了著名诗人苗得雨和著名女作家、《人啊人》的作者戴厚英(后被人杀死在自己家中)。途经武汉时,我们一起在东湖的游艇上品尝了武昌鱼。请客的是一位山东兰陵老乡,老八路,曾任武汉某高校党委书记。
2012年12月底,我们一起在大青山赏雪,四男三女挤在一张热炕上取暖,谈文学至深夜。
“作为文学作品,文采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美。有品位的读者欣赏散文时,多是在字里行间寻找美感,以此达到精神上的愉悦。这就要求散文中的文采不是可有可无的外衣,而必须融入通篇,成为文章的有机组成部分。有人认为,评价一篇散文是否有文采,主要看其语言是否漂亮,我却感到此观点有失偏颇。散文是一门综合的艺术,除了要求必须有韵味十足的语言,还应包含深邃的思想、鲜活的人物、耐人推演的哲思和动人心弦的情感。因此,所谓文采,亦应涵盖这些方面。由此可知,单纯语言好,很难算是有文采的好散文。……对于散文来说,语言就是它的脸,脸不漂亮,就很难讨人喜欢。《聊斋志异》娇娜篇写书生孔雪笠患重病,有位老伯领来一位名叫丽姝的少女前来看视,此女子娇波流慧、细柳生姿,孔雪笠见之呻吟顿忘,精神为之一爽,不久即遍体清凉而愈,可见美感对愉悦人们的精神世界是何等重要。而读者阅读散文,也像孔雪笠见美女一样,只有看到漂亮的“脸”(语言),才会有兴趣通读全文。因此,散文作家们都会在语言锤炼方面做足了功夫。但散文语言的漂亮,并非仅是大红重赤、斑斓陆离,它的美是以多种形式出现的。或清丽出尘如涓涓细流,或孤凄荒寒如古道西风,或清旷豁达如沧桑智者……不拘一格,众美出焉。”
对一民兄的这段论述,我深信之,并当作自己散文写作的努力方向。
一民兄的文学成果多如繁星。如亲情散文《悲情母亲》,在全国引起争议的《流不尽的“红嫂”泪》,探究沂蒙女性与红色文化的《战争中的女人》《根据地的爱情》《红女之美》,描写徐志摩与陆小曼婚恋史的《痴情梦》,历史文化散文《一江春水向东流》《落花流水长安城》,电影剧本《生死突围》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单就这几部作品,再加上14部文学作品集而言,一民兄完全可以进入全国著名作家之列。
写《悲情母亲》一文,一民兄颇犯了些踟蹰。艾青的长诗《大堰河——我的保姆》写得多么令人荡气回肠!“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你的儿子,我敬你,爱你!”可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民兄却感到无从下手。这样的诗句完全没法用在一民兄的笔下。他因为找不到准确的文字来描绘这位让他纠结得痛苦难当的母亲而愁肠百结。痛苦到最后,一民兄终于找到了落笔处:“人们在描写母亲时,总喜欢把‘善良、慈祥、无私奉献’等美好的标签贴在自己母亲的身上。而我却是个不孝之子,不愿那样恭维自己的母亲。尽管我是眼含热泪写这篇文章的,可这泪水里的成分是复杂的,有感恩,也有怨恨和无奈。”感恩母亲是做儿女的本分和天性,这“怨恨和无奈”又是从何说起的呢?让一民兄“怨恨”的事儿太多了,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他感到非常“无奈”。给一民兄制造了这么多“怨恨和无奈”的娘,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娘啊,你本可以生活在城市里,过另一种生活的,可命运偏偏把你带入歧途,让你流落到偏僻的乡村,以泪洗面,饱尝人间的冷暖,受尽了人世的折磨。”想到这些,一民兄释怀了,对娘的种种“怪异”行为都不再计较。目送着母亲的棺材被抬走之后,一民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大悲声地哭了起来……娘啊,娘,难道咱就这样阴阳相隔了吗?你千万别嫌我不孝敬你老人家,下辈子咱还要做母子,到那时,不论日子多么艰难,咱都再不分离了,好吗?”记得我爱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当娘的跟自己的儿女之间,是伤皮不伤肉。爱人去世的那天,儿子也是这样说的:妈妈,下辈子还做你的儿子。母子情深啊……没有母亲,何来“怨恨和无奈”?
在研究沂蒙红色文化方面,一民兄有他独到的挖掘和独特的见解。在中篇小说《流不尽的“红嫂”泪》“写在前面的话”里,一民兄说:“自我懂事起,老人们就告诉我:那巍峨的蒙山就像慈母,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沂蒙山人。然而,许多年后当我登上蒙山峰峦,由西向东眺望,真正看到那连绵的山峰组成的女性形象时,我哭了……哦!这祖祖辈辈讴歌的巍巍蒙山,这沂蒙山人崇拜的母亲偶像,至今仍躺在大地的怀抱里似睡非睡,做着一个又一个无望的梦……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沂蒙山区女性的命运。”被敌人割去双乳的刘玉兰,苦等儿子39年的泪女,日日盼儿归的疯妈妈,给省长磕头的赵大娘,救了抗日战场上负伤的国民党兵的李兰香……她们却没有因为自己的善良而得到善终。但是,沂蒙精神就是她们铸就的,“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一个亲骨肉送去上战场”,说的就是这些红嫂们!
继而,一民兄又将目光转向了战争和战争中的女人。在《战争中的女人》开篇他写道:“对于战争中的女人来说,牺牲不仅仅是献出生命,她们还会失去追求美的自由,承受着比男人更多的痛苦和灾难。这‘另一种牺牲’,有时比献出生命更令人震撼!”做便装时偷偷做了一顶巴黎帽的辛锐、因为爱美付出生命的陈若克、拆掉红毛衣袖子掺在稻草麦秸里打草鞋的女战士、因过河而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女兵们、坐月子只吃了一个鸡蛋和一块地瓜的郑竖岩、阻击敌人而牺牲的甄磊……这些战争中的女人,用她们的花样年华,谱写了一曲曲令人心碎的战地进行曲!一民兄在《根据地的爱情》一文中写道:“战士的爱情,是盛开在刀锋上的花朵,不论是盛开还是被毁灭,它都是根据地里最靓丽的风景。”石峰和苏伟的红草鞋之恋,演绎过最华丽爱情大战的朱瑞和陈若克,把自己的爱情抵押给战争的梁怀玉、李凤兰、管爱振等红嫂们……文章最后,一民兄用诗一般的语言对根据地的爱情进行了高度提升:“他们的爱情是长河与落日的相遇,是大漠与孤烟的相依,是秋水与长天的相处,是西风与落叶的共舞,不论是华丽美满,还是凄楚哀婉,都是岁月深处最美的风景,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在探索“沂蒙女性与红色文化”的《红女之美》一文,一民兄说:“‘红嫂’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它是时代赋予沂蒙女性闪光的称谓!……沂蒙红色文化的核心是‘红嫂精神’。”
怀着对革命烈士的无限崇敬和对沂蒙红嫂的崇高敬意,一民兄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采访了众多当事者和他们的后人,历经数载,七易其稿,完成了反映大青山突围的电影文学剧本《生死突围》。这部电影剧本,写出了抗大一分校师生生死突围的惨烈悲壮,写出了战时军民之间的鱼水情深,写出了战争与人性的冲突,生动反映了党群同心、军民情深、水乳交融、生死与共的“沂蒙精神”。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婚恋史人尽皆知。可在一民兄的笔下,更是那么缠绵悱恻。徐志摩的痴情,陆小曼的背叛,张幼仪的大度,都展现得淋漓尽致,生龙活现。通过她们三个人的离异与结合,在满足了读者的好奇心之外,更重要地是能让我们从更深层次对婚姻与爱情进行思考。或许因为一民兄写得太真的缘故吧?此文被台湾的《传记文学》杂志转载时,他们竟然误认为一民兄是徐志摩的至亲。
历史文化散文是一民兄的另一个亮点。在《一江春水向东流》这篇长达15000字的文章中,一民兄的一段话令人警醒和反思:“南宋的灭亡,绝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改朝换代,而是大中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亡国。从此,汉族整体被奴役,汉文明的发展与传承受到史无前例的打击与破坏。虽然百年后汉人复国成功,但元之后的中国,再难恢复曾经高度发达的华夏文明。就如同滚滚东流的长江之水,再难回溯到她的源头。”继而,他又对南宋给予了高度评价,让我的心灵得到了慰籍,“真正的南宋,是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时期,是中国现代史的开端时期,是中国文艺的复兴时期。”在《落花流水长安城》一文中,一民兄将长安城的兴衰沉浮做了详细的介绍后,用一首诗对长安这座有着3000多年历史的古城抒发了自己的情感:“因为想念长安,我对着一座城跪拜/这里曾是一个民族的心脏/就是被朱温再毁灭千遍万遍/也难以从炎黄子孙的记忆中抹去//……因为想念长安,我对着一座城读诗/那些千古流传的佳句/都是那些多情的诗人在长安吟哦而成/平平仄仄,句句都在炫耀着长安的壮美与自豪……”一民兄的历史文化散文,有鲜活的史料,有深邃的思考,有极强的画面感。读着深沉的文字,犹如身临其境,感情随之波动。
《爱情与背叛》是一个传奇故事,女匪赵嬷嬷是一个传奇人物。她制造了震惊中外的“沙沟大劫案”,演绎了与王耀秋的生死恩怨之恋。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女匪,在一民兄的笔下,又是那样多情和专一,读来令人同情和惋惜。这不得不承认一民兄文笔的老道和圆润。
“中国传统文化纵横谈”系列,一民兄在《在婚姻里想念着爱情》一文反思了传统婚姻观念的负面作用;《风前灯易灭》一文呼吁“坚决摒弃家族式的社会结构”;《长歌当哭》一文揭露了封建社会嫔妃们的悲惨命运;《历史角落里的恐怖幽灵》一文抨击了告密者的卑鄙行为和对社会的危害。
一民兄的文学创作成就,不论体裁还是题材,都是让人惊讶和叹服的。几十年来,一民兄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两件事:写人生与做嫁衣。一是用生命书写文学人生,在历史的缝隙中寻找真相,在情感的裂纹中寻找慰籍,在思想的嬗变中寻找真理。因此,他的文学成就以及对沂蒙文学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二是在几十年的编辑生涯中,他培养和扶持了众多的文学爱好者,经常为他人写评作序,且乐此不疲,为沂蒙文学的发展和壮大鼓与呼,做出了重大贡献!
2023.8.6初稿毕
编辑制作 杜琴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