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鲲，70后。湖南永州人。做过业务员，技术员。现居永州。

月光至处

雕花的声音，在木窗、二楼的栅栏

月光至处，镂空的花

一朵朵饱满地打开

庭院的桂花边开边谢

伸手捡落花时

月光有穿透手心的寒

落下的与挂在树上的一样多吗？

站在桂树下，我的手掌

它的影子，像一朵黑桂花

我迟迟不肯举起或放下

那只老猫从我口袋边经过

用最后一条命叫了几声

月光如洪水把猫逼回墙角

它才会安静地想起小银鱼

而我口袋空空

多年前父亲做的桂花糕

没有一点痕迹

稻草人

田野空荡荡

你还望着南边

稻草人

你戴着我的旧斗笠

臂缠祖母的蓝布衫褂

一朵菊花在上面

风雨将它洗成了蓝莲花

可是稻草人，你的十个手指

摸过几多白云

几度白露已为霜

头发束着我少年时的模样

互为守候吗草人儿

甘蔗已砍回

谷物归仓，好久了

麻雀在你头上，等下一个秋天

村庄

风被关在村庄里

年初开始，吹，吹到北边

冬天吹回来

鞋子也是，有时在老屋

有时在田野

有时在河里，被大水冲走           

 ——过去了的少年时光

灌满村庄的风，退出去

村庄就空了

一群老人，祖父母，父亲

他们走了

阳光落在板栗树的院子

多么明亮，叶子落完了

还有阳光落下来

板栗树上，一些松鼠

抱着栗子跳跃，找火

雪落下来了，轻轻地

盖白了村庄

松鼠依然在树上跳跃

代替了过去的光

乌鸦

在枯枝上站着

它不能让枯枝逢春

我以为它倒挂着

像开始落下的暗花

它在墓园，替夜等光褪去

浅飞、鸣叫、找食、找食后鸣叫

声音似死去的风留下的

咒语

它越叫羽毛越黑

直至变成巨夜

而雪天天下在深夜

那只黑色的乌鸦

在墓园，在它体内

关着洁白的雪

——让清明节扫墓的人

看不见

总以为亲人还活在人间

爱情

我没用过铁，这一生

刀是别人的，锁是锁匠装的

装锁时他用力打孔

似从木头里掏出落花的声音

好疼

真正锁住我的是这座城

锁住城的是春天的大雾

你要在春天的时候进城

从东门，叫太阳开锁

我在一棵你取过名的树下

叫住花儿不落

中元节叩头

第一次叩，痛了额头

第二次，碎了土地

第三次，我的额头叩进了泥土

我的舌头，找到了泥土里

我丢失的眼泪

这么多年我活得没有泪水

这一天我在泥土里遇见了亲人

同行

风从后面吹来，我们说着后面的事

转弯时慢慢说，好让

我们的影子跟上来

我们侧向对方

让言语在风中停得久些

风与时间直行

在林间小道

我们忽略石头和墓碑

忽略一条让人失散

却真实存在的路

树上的叶子

开始有落下的姿势

它们逐渐把自己藏在夜色里

我把手藏在口袋

前面有流水的声音

有时我想把手放在你的手心

流水不停地带走些什么

夜空中银河带走今夜的星星

桂花

后街和前街一样车水马龙

有人摇下车窗，问前程

我在系鞋带

秋天匆忙，刚系好一只鞋

桂花就开了

秋天多么匆忙

我系好另一只鞋

桂花就谢了

最大的一朵

似我

我喊一声，它停一下

我再喊一声

桂花就落在鞋面

活着

我忘了这半生是怎么活过

我养狗，它毛色不亮，摇着尾巴

像这世悲伤的我

一天一天，向人间低头

如我有更多的日子，更多的草种

再养一个春天，养一只狮子

让它在草原上，孤独，英雄，替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