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南疆(前线纪实九)
张青红
一九八四年的十二月,整个老山地区就没有平静过,越军猛烈的炮火从大青山和小青山的背后不间断地飞过来,阵地上乱石飞扬。在150高地上好多回,晚上十点后,越军疯狂的炮火仿佛就掉落在我的头顶上,巨大强烈的爆炸声震得猫耳洞的四壁和顶部鸡蛋般大小的石块纷纷落下来,整个山体都在巨烈的摇晃。我愤怒的骂道:“狗日的疯了?”地面上铺着雨披和被褥,我躺在上面,身上和脸上满是尘土,,巨大强烈的爆炸声将我紧贴地面的身体高高弹起。
孟光明安徽人,我俩同年入伍、同年同月生,他只比我大两天。身高一米八零,偏胖。但身手敏捷,胖乎乎的方脸上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鼻直口方。特别是他的一套武当拳法,打得是行云流水、虎虎生风。那个年代正是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非常盛行的岁月,他的床头柜里什么少林拳、罗汉剑的书籍有很多。曾经我非常羡慕的跟他说:“哎呀!兄弟打的真是太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心中的吕布吕奉先了!我拜你为师,待你方便的时候教我两招"啊!还有,他的棋艺也非常了得,与他相处的六七年里,很少有过对手。一次在去食堂的途中我突然停下来问他:“大明,你的父母是干啥的啊”?他望着我不解地回答道“我父亲是老师啊!!”,"母亲呢"?我又问,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慢节奏的答复说“也是——老师啊”;我竖起了大拇指:“怪不得你智商这么高!"
1984年12月一天的下午,大山深处的天空比之往日似乎要明亮些,尽管远方的山峦依旧还是灰蒙蒙的。猫耳洞里的烛光是静谧和温馨的,苏联小说巜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在我手上已经翻看了若干回,作者对于瓦斯科夫准尉在结尾处的心理描写我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百无聊懒中,洞里的光线突然暗淡了下来,原来是大明半蹲在洞口(战友们习惯性的叫他孟大明或者直呼大明)。相互打过招呼,我从洞里爬了出来。不久前在演练中扭伤的腰一直在隐隐地疼痛。我们站立在洞外山腰的死角处,遥望着脚下的百仗悬崖以及远处的那头隐约可见的永远也吃不饱的水牛;每一次远远地望见,我就会心生感慨。
我突然望着大明认真的说道:“兄弟,听说前沿阵地伤亡很大、牺牲的战友很多。”他的眼睛眺望着远方云雾飘渺的山峦没等我说完接着道:“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他的声音很轻又像是自言自语。紧接着拉了我一把同时说道:“走,今天让你赢一盘”。远方的老牛身处险境却全然不知,在心里我只有无数次地祝福。洞里大明已经摆好了棋盘,也就是一尺见方的板子、红格字塑料纸往上面一铺,楚河汉界黑白分明了。我坐在捆绑的、吱吱响的两根木棍上,他坐在铺边对着我认真的说道“今天让你赢一盘”!他的声音轻而浑厚在昏暗的烛光里怪怪的,仿佛是从远古的神秘的地方传来……
这天夜里,十一点后我潜伏在149高地一侧山腰间的简易工事里。所谓的工事就是一根碗口粗的树木在一次或多次的炮击后折断、倾斜倒伏在山坡上;残枝上藤蔓缠绕与周围茂盛的野草完美结合,看不出人为的痕迹,我就隐藏在下面。这个简易的工事防夜露还凑合,但防雨水肯定就不行了。当然这样的潜伏地也有好处,就是在夜晚可以静听虫鸣,观赏繁星夜景。突然140方向传来猛烈的炮声,持续时间至少有1分钟。我这里距离152高地更近些大概五百米。凌晨二点左右我透空观察到一付单架行进在我右前方的二道梁上,他们快速地拐进到左侧山脚下的一个坑道里;几秒钟后便出来了并急切地返回在灰蒙蒙的夜色中。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坑道。待他们消失后我犹豫了一下便提着枪快速的移动了过去,因为担架是从152高地方向过来的啊!在这里,我看到了牺牲的战友。
夜,灰蒙蒙的,我欲哭无泪……
烽火南疆( 前线纪实十)
我无力地倚靠在坑道外边的墙壁上定了定神,这里不是儿女情长的地方,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起来,迅速向我的潜伏地点移动。当我来到潜伏地点的时候,这里已经被狂轰滥炸的面目全非了。直径十多米内像被刚刚开挖过一样,山体上、草丛里依然散发着浓浓刺鼻的焦糊味,硝铵TNT的味道在夜色中弥漫。我凝视着兄弟躺着的方向:“大明,我的好兄弟!是你救了我,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
一天晚上,我和魏兴、郑龙两个兄弟潜伏到了116阵地右侧,大约两公里处的C号高地上。C号高地下沿,我方一侧丛林茂盛防御工事依山而掘,感觉上很是坚固,可容纳三人。紧挨着洞口的是堑壕、堑壕下边是一条干枯多年的槽沟,干枯的沟槽里草木茂盛漫过人的头顶与整个山体形成一片。这里地形复杂不易观察但也相对隐蔽。洞口右侧堑壕沿山体向上延伸,一直延伸到一百米外的山顶。据说这一线上布满了地雷和定向地雷(所谓的定向地雷和定向爆破就是指它的爆炸力向着同一个方向)。我们兄弟仨人的主要任务是防止越军特工从左侧渗透,而右侧完全放弃由地雷和定向地雷去把守。这是我前天下午接到的任务。
这天夜里很安静,雾蒙蒙的。郑龙魏兴他们两个在洞里,我在洞外。洞外的空气真好啊!湿湿的非常清新。
在大山里这么久了,仿佛这个深山老林里从来就没有刮过风一样。大约夜里十点前后有敌人的盲炮向山上打来,盲炮很少有两发以上的炮弹落在同一座山头上。但是今天是见鬼了,洞里的兄弟让我快些进洞我没理会因为爬进爬出的好麻烦啊!大约过了三五分钟,炮声有远而近越发的猛烈了,山上有碎石滚落下来,我在他们的大呼小叫中匆忙进了洞。由于炮声猛烈,我动作变形,后腰重重的撞击在洞口上沿,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哎呦了一声。黑暗中手忙脚乱的他们摸索着将我拖拉进洞的同时问道:“受伤了没有哇?早就叫你进洞你不听”、四只手关心地触摸着我的身体,我忍痛说"没有受伤一一自己撞的"。
战场上,有枪声炮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通常情况下夜晚手榴弹我们是不会离开身体的,而枪是会放在一边的。因为手榴弹不容易暴露自已,突然的爆炸声根本就不知道从什么方向飞过来的。而枪声是容易定位的。
这天夜里仍然没有一点风,又凉又湿的露水落在脸上很舒服。大约在夜里一两点钟,我睡梦中忽然听见右侧有异动,紧接着看见二道梁上一个身影快速地向我这边移动过来。当距离我只有十五六米时,我眼睛紧盯着目标,压低声音朝着洞里轻轻喊了一声"有情况"!由于声音太轻他们没有听见,我怕暴露自己,在没喊他们,把手榴弹的弦套在手上,心里却在焦急中等待着地雷和定向地雷的爆炸声。也就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我们相距已经很近了,仅有七八米,我的手榴弹已经失去了作用。忙把手榴弹放置一边,快速度端枪的瞬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张青红班长在不在?我们班长请他过去吃罐头。"
“好险那!亏了没扔手榴弹。”我心里说:“见了你们班长,非得好好教训他一会。”在去向山顶的途中我疑疑惑惑的问那个战士:"这一路上不是说有地雷和定向地雷吗?”他也不清楚。
进了他们的山洞,看见了黄咏生,一肚子火气腾地升了上来,对着他没头没脸地一通狂轰乱炸:“黄咏生你这个畜牲、你差一点点就闯下大祸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兄弟差一点儿死在我的手上?",我继续说:"如果我今天手里拿的是枪而不是手榴弹,今夜你肯定是见不到他了。"更可气的是,那个战士也没当一回事,随手递过来一盒开了口的罐头说道"有这么严重吗"?
看到他的态度气得我一把夺过了罐头:“你两个呀,真的疯了”!见他俩都是笑嘻嘻的,不当回事,我也不生气了。坐下来享受美味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坑道很大、很空旷可以同时容纳八九个人。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里边的煤气味很浓、煤气炉子就放置在中间位置,方便大家围着用餐。我还感觉到他们的伙食不错,我吃的是一盒很香的午餐肉罐头。吃饱了,我跟他说"兄弟有没有猪肉罐头?给我弄两盒"。
他望着我轻飘飘的说道:“只要你背得动”!我不无羡慕地望着他:乖乖,你听听人家这口气,他将两盒罐头递到我手上的时候说道:“哈哈,老兄啊!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我接过他的话茬,说:"让我受惊了?我们差一点点都成了历史的罪人,你们永远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我回到我的洞口,便兴奋的低声道:“有好吃的,我带好吃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