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 南疆 前线纪实十七
张青红
左手钻心的疼痛,伴随着发烧、无力、头晕。直到第五天的上午才感觉好了一点。由于口干舌燥很想喝点稀饭类的流食,上哪儿弄去?罐头也只剩下两盒了,我无味的嚼着压缩饼干。左手依旧肿着,整个手心往外渗血水,在解开纱布的一刹那散发出来一股呛人的臭哄哄的难闻的气味。大拇指内侧的整块大鱼际已经明显的收干了;只是五根手指依旧还是不能伸直和弯曲。每每看着黑糊糊的掌心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块大半个巴掌大小的炮弹皮,那块炮弹皮在我的脑海里已经闪现过无数回了,总有一种把它捡回来好好收藏的冲动。
今天的天气还是灰蒙蒙的,像这样的天气在老山地区就算是好天气了。上午大约九点前后,116阵地的斜坡上有二三人向我们所在的位置指指点点,不一会实习排长何敏带着两瓶罐头冲到我们的面前,并传达了连指的精神:连队希望我们今夜坚守在坑道内,不得离开坑道。今天晚上十点后有工兵在无名1号阵地和116以及634之间活动。前线指挥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在无名1号阵地中部我方一侧爆破构筑前沿阵地临时指挥所。同时为了增援部队快速便捷有效的到达指定目标,634与116之间二十多米宽深的悬崖壕沟必须炸平,形成简易的通道,届时连首长希望我们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在我们向排长汇报了五天来无名1、2、3号阵地上的情况后,特别是2、3号阵地上疑似敌人的真假火力点以及具体的位置后,何敏排长问我"你的手怎么了”? 我回答说:"炮弹皮烫伤的。“他要求我带他到我的潜伏点去看一下,我想这一次必须把那块平躺在沙石上的炮弹皮顺道捡回来。
我俩来到了无名1号阵地的最高点,前行的途中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弯腰向洞内看了一会。我用手指着前方那块白渣渣隆起的低洼处对他说"那个地方就是著名的战斗英雄李海欣高地”。排长认真的目视良久后转身来到我潜伏点背后的崖壁边沿,说来也怪啊!刚才还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间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了。自何敏排长提出来要到我的潜伏点看看一直是我在前他在后,而此刻我不知道何排长出于什么原因,他竟一声不吭的径直的向崖下移动而我只能被动的跟着。他一直在前,我一直在后,相距很近不会超过一米。无名1号高地的主峰背后是崖壁陡峭,绿荫茂盛,我们牵扯着藤蔓借着树干艰难的向下移动着,雾依然很大什么也看不见。其间我扯过他的衣角低声说过不能再下了(要知道我们所面对的正是无名2号阵地的正面呀),他跟没听见一样依然向下移动。我心急如焚有点紧张了,我的身上除了一颗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外什么都没有带啊!他的腰间也只有一支短枪(五四式手枪),他当时也只是说上来看一看呀!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无名2号阵地的山脚下,而且山体的乱石有向上延伸的迹象。我不敢说话,只是拽住了他的衣服,他停下来了,但他依然没有后撤的意思。此时突然间弥漫的大雾消失了,我们完全暴露在无名2号阵地山脚上沿的位置上,面前的树木和藤蔓稀疏但有几块不小的黄白相间的石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了排长的安全,我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雾大也因为悬崖陡峭我们偏离了目标,就在我们正前方二十多米的半山腰上月牙形的堑壕里,三个越军的上半身清清楚楚的映入我们的眼帘。一个越军身着发黄的上衣倚靠在堑壕的墙壁上,他的整个左手臂自然平放在堑壕上沿的台面上正看着他的两个兄弟。他的俩个兄弟则是光着脑袋,挨得很近,一起向着右前方遥望。大概那里是他们的故乡吧?如果他们向左侧扫视一眼,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这个堑壕的位置是无名1号阵地的死角,可以大大方方的随便晒晒太阳。我们赶紧伏在面前的石头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只要他们的目光稍微向左侧扫一下便会发现毫无遮挡的我们。在这个十多秒钟的时间里,对策在我心中已经形成,只要被发现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的当口必须起身大喊:"冲啊!”同时向他们投出手榴弹! 在他们卧倒的瞬间必须狂奔出去五十米,还有四五十米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在他们取枪拿弹的时间里争取。因为接近无名1号阵地右侧的悬崖同样也是他们这个位置的死角,问题是属于我们的时间能不能撑到通向无名1号右侧阵地,这个八九十米的距离。
这一天上午的诡异和奇妙没有结束:就像刚才的弥雾毫无征兆的突然间消失一样,一张凉席般大小的云雾又毫无征兆恰到好处的降临在无名2号阵地的山腰上,堑壕和越军就跟海市蜃楼一样不见了,而其他地方依旧是清清楚楚。……天不灭我!当我瞬间跃起转身极速狂奔并狠狠地抓了一下实习排长的同时,才知道我们身后的峡谷是一片亮色,像这样奇异的景观在平日里可能也是罕见的,但此刻容不得我有半点分心。
在我极速地冲刺中,我终于听到了身后紧随的脚步声。我相信堑壕里的三个越軍也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
在我即将跃进崖壁的同时,扭头看了一眼无名2号阵地,半山腰上的弥雾已经散去,由于角度的关系那个半圆形新挖的堑壕已经看不见了。
烽火🔥 南疆
前线纪实十八
我们现在有四盒罐头了。临行前,尽管连长指导员特别交待我们要备足至少一个星期的干粮,但几天下来干粮已经不多了,还剩下两瓶罐头三盒饼干;确切地说不是剩下来的,是我们忍饥挨饿相互谦让省下来的。虽然说是坚守一个星期,但谁能保证一个星期准能回去呢?省着点没事:因为潜伏是不需要体力的,只要饿不晕饿不死就行。不是说不吃不喝一个人可以一个星期不死吗?我们不是不想多带一点,我们每一个人三盒罐头、五盒饼干,(其中我还多带了一瓶雪菜罐头),压缩饼干大小类似于过去的肥皂、颜色也差不多。子弹120发一个人、手榴弹满满的一挎包、冲锋枪一支外加卷成筒状的黄大衣,每一个人的总重量都在20多斤啊!途中还要攀悬崖、过麻索还能再带么?那个午餐肉罐头谁不想多带两盒啊!铝皮的包装盒子撕开后粉红色的午餐肉香味扑鼻,爽爽绵绵的午餐肉挖一块放进嘴里睁着眼睛也能体会到清香可口,肉味十足,别提有多好吃了!同样是铝皮包装的猪肉,盒子里分肥肉和瘦肉两种经渭分明。午餐肉罐头是将猪肉绞成肉沫后再压缩加工制作,完全是成块的肥肉和瘦肉,在浓浓的暗红色的密汁里依旧是纹丝清晰,肥肉是肥而不腻,吃起来是非常的过瘾,而方块的瘦肉是满口的肉香以及富有嚼劲。这是我们的最爱!但问题是不能当饭吃,啥时候送上来谁也不知道。处境使然,在前线忍饥挨饿的日子,将士们谁都经历过。
中午我们三个人打开了一盒罐头,一盒罐头500克啊。大家吃得非常香甜。自从何敏排长来看过我们之后,我们感觉到距离回撤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也许是今天夜里不需要潜伏,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也许是在坑道里待久了,才觉得洞外边灰蒙蒙的天空比之以往更加的明亮了。也可能终日在雾气沉沉灰蒙蒙的环境下太久的压抑,对于光明有一种莫名的渴望和向往。
我又想起了那天的遭遇,我的手脚还是相对比较大的,那块炮弹皮,跟我的巴掌相等,一端的尖头还稍微冒出了一点呢!我的整个右手摁在上边验证过。炮弹皮是长方多边形,周边完全是外向爆裂的齿状,外皮上印有字母和80字样,厚度有一公分吧?这颗炮弹爆炸的瞬间我真真切切的听到脚下崖壁上发出异常清脆和尖锐的声音,紧接着听到了我的钢盔叮叮当当滚落山谷缓慢而有节奏的声响。而当时的我正瘫坐在残垣断壁下,左手也许正冒着烟呢……
进入阵地好几个月了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遗憾的是很多战友直到最后都没有见到敌人的模样。以往我也被惊吓过,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难以名状无影无形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惊肉跳。而今天上午是完全的不一样的了。那是一种有模有样、有板有眼、真真切切的现场直播啊;二十多米呀!三个越军的容貌和表情我是看的清清楚楚啊!其中俩个人的头发不算太长,两边分的是清清楚楚。那个右臂高高抬起食指指向远方的造型也会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只是永远也不知道他们在滴滴咕咕着什么。实习排长何敏是南昌陆军学院的高材生啊!自护送他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今天发生意外,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呢!如果没有那片飘忽不定的云雾我们还能回来吗?
也就在十多天前吧?大概是下午五六点之间何敏排长低声的对我说了一声:“走! ”我同样不明就里,跟着他翻山越岭、我也同样只是随身带了一颗手榴弹,随他走了十多里,直到中途我才意识到我们是去团前线指挥部啊!回来的路上,天都黑了。这是在战区啊!而我们的身上只有一支短枪和一颗手榴弹!万一遇到敌人了怎么办……?
外面的天空渐渐的暗下来,很平静,但是我们知道很快就会不平静了。无论是大白天还是早晚只要是在坑道里,我都会把那块差点就要了我小命的巴掌大的炮弹皮放在身边,时不时的看上一眼或者是摸摸它。想一想它撞击崖壁的声音是那样的响亮和清脆,就能感知到它的力量,即使是击中在那头大水牛的身上也是扛不住啊!
我们竖着耳朵期待着那一声气壮山河的声音,那一声震荡山川峡谷的惊天雷,就是宣告我们回归连队的倒计时啊!那个时候我们身上没有手表,整个连队也没有几个人有手表。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听到那一声期盼已久的轰鸣声,肯定就是十点多了(因为何敏排长说过工兵在十点后行动)。
外边的天空已经灰暗了,相比于外边的天空坑道里早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我们抱着枪倚靠在墙壁上,在迷迷糊糊中终于传来了那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声,在很长很脆震荡山谷的回声中不断有碎石从空中掉落到地面,无名1号阵地的山体上不断有碎石滚落到我们的坑道口;近在咫尺的无名2号和3号阵地上的敌人肯定感觉到了威胁和震撼,此时应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吧?大约在零点前后,无名1号阵地上不断传来工兵打眼的爆破声,很快敌人的炮火从不同的方向疯狂的向无名1号阵地打过来,其中多发炮弹就掉落在我们坑道的崖壁周围;顷刻之间外边的天空变得明亮起来,炸得山摇地动。同时我们的工兵也在紧张地开山凿洞,机械声和爆炸声交织在了一起,一阵紧似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