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词 花 语  （上篇）

余  元  （美国）

文人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奔忙之余, 多以“琴棋书画诗酒花”调剂身心 。前六项皆需投入大量心力, 唯花存于自然界, 平地山林, 无处不在。 文士多愁善感, 喜寓情于物, 除描述花之艳丽外, 亦借花言喻伤春悲秋, 高洁独行, 寂莫思亲, 韧性柔情, 物是人非等心态。 诗词中花句数以万计, 下里巴人, 阳春白雪, 引商刻角, 不一而足。 我仅以所知少数较有特性代表作, 展现诗词花语之风彩。

· 花与激情

明，汤显祖 《牡丹亭》

问君何所欲, 问君何所求。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此剧描述杜丽娘梦一书生持柳枝索诗而引发之事。我国礼教重重, 虽不乏殉情者, 但在文词中如此大胆叙情, 实不多见。首二句采对话形式, 不合平仄, 原无为诗之意图, 与后二句之激情呼应亦嫌不足。 我斗胆另作: 晓入朝云卧, 宵随暮雨游。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朝云暮雨, 突显死亦无惧。

· 花与风雨

孟浩然 《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诗人隐居襄阳苦读三十年, 四十岁赴京求仕, 但“不才明主弃”,“徒有羡鱼情”, 无奈而返故居。此诗广为人知, 应为回归襄阳心平后所作。 平易自然，任情随性。初读平淡无奇, 细读韵味无穷。

李清照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词人以海棠花喻己, 忧花随风而去, 如忧己之青春不返。 风雨之夜借酒消愁, 初醒晨起, 即问海棠是否因风零落。自认花多委地, 卷帘人却回报红花依旧。词人不以为然, 心知个人红花青春已去, 所余绿叶而已。伤春之作, 与武则天在感业寺为尼时, 诗寄高宗李治之 “看朱成碧思纷纷 ”异曲同工。

李贺 《南园》

花枝草蔓眼中开, 小白长红越女腮。

可怜日暮嫣香落, 嫁与春风不用媒。

诗人日中见枝上草间百花齐放, 红多白少, 一如越女(西施)面颊。日暮则容颜尽失, 无媒随春风默默而去, 尾句绝妙。诗人此时为弱冠之年, 任职礼部, 不为重用。此诗以花喻己, 叹年华如水, 怀才不遇。

南宋，志南禅师 《绝句》

古木阴中系短篷, 杖藜扶我过桥东。

沾衣欲湿杏花雨, 吹面不寒杨柳风。

诗僧在古木阴下系小船, 柱拐杖过桥东。东君为司春之神, 过桥东迎面即为春风。杏花之下细雨欲湿其衣,杨柳之间春风吹面不寒。此二句道尽诗僧漫步春游, 心无牵挂之情景, 广为流传。

南宋，朱淑贞 《黄花》

土花能白又能红, 晚节由能好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 不随黄叶舞秋风。

诗人遇人不淑, 为礼教所逼, 投水自尽。父母焚其文稿, 以至所存诗词远低于所作。此诗咏菊花谢而不落, 可见诗人孤芳自赏, 不随波逐流。 后二句可传世。

·  花与王公

武则天 《催花诗》

明朝游上苑, 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 莫待晓风催。

武则天称帝长安, 冬夜游御花园。醉后以催花诗颁旨, 令诸花次晨雪地盛开。花神不敢逆旨, 助诸花勉力开放。唯牡丹自恃雍贵不从。武后恶其抗旨, 贬之于洛阳。 来春洛阳遍地花开, 成牡丹之都。

黄巢 《赋菊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科举屡试不第, 作此菊诗泄愤。其后起义, 杀入长安, 遂其诗志, 一年四季, 此花开后更无花也。此诗显示豪杰之霸道, 气势有别于一般文士。

·  花与云月

李白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

诗人以其丰富想像, 以明月、自身、身影合成三人共饮。此诗反应其政场失意之孤独。李诗善以物抒情, 结合自然, 对读者有绝对感染力。

张先  《天仙子》

 ………

沙上并禽池上瞑, 云破月来花弄影。

………

水禽共眠于池边沙岸, 风起,云破,花动,在月色下婆娑弄影, 静态美感无限,千古绝唱。词人此时年岁已高而位卑, 为伤春之作。

元稹 《明月三五夜》

待月西厢下, 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 疑是玉人来。

张生待月于西厢, 户门半开, 以迎佳人幽会。一时风动, 花枝投影于墙, 以为玉人来矣。 月光皎洁风来, 常投射高树垂叶于我家后院围墙, 确似人影。不同于张先词, 此诗显动态之美。好事者取四句首字, 乃“待迎拂疑”, 似肯定幽会。亦有人以此诗猜谜一动物, 谜底为乌龟。盖因月色朦眬, 视物不清, 远观疑为玉人, 实为一王八也。 此谜虽诗文扫地, 但极风趣! 台语名歌“望春风” 作词者李临秋先生曾自谓其灵感来自此诗, 我曾查阅“望春风”之歌词,与此诗确有相似之处。

李白 《忆东山》

不向东山久, 蔷薇几度花。

白云还自散, 明月落谁家。

李白应唐明皇之请, 由浙江东山前往长安。数年后雄图莫展, 深自内疚, 此诗有愧于前离东山而作。诗人一向仰慕曾隐居东山之谢安(淝水之战) 。山中有蔷薇洞, 且有谢氏所建白云、明月二堂。诗人集东山之景, 随意而自然成句, 足见高明。

·  花与流水

张志和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篛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作者为神仙中人, 道号玄真子。短短二十七字, 青山白鹭, 红花绿水, 斜风细雨, 从容渔夫, 道尽词人深爱自然、大有归隐之意。 诗人兄见词, 担心弟遁世, 作歌唱答: “乐是风波钓是闲，草堂松径已胜攀。太湖水, 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 其后词人不知从终。此词传入日本, 天皇甚喜之, 亲自开宴于神社赋诗唱和。

韩氏  《题红叶》

流水何太急, 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 好去到人间。

唐宣宗时宫人韩氏所作, 题诗红叶, 使随御沟流至宫外, 以物寄情,叙述对外界自由幸福生活之向往,反应宫内之幽禁无奈。民间传说一士子长安应试, 收御沟旁一题诗红叶, 其后士子娶被遣出宫之韩姓宫女, 竟为题诗之人, 传为佳话。

李清照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雪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其夫在外为官, 词人晚秋相思所作。首句玉簟为精美如玉之席, 户外秋荷已残, 户内则玉席生凉。无时无地不思夫, 绝妙好词。

（下篇待续）

 【作者简介】

余元，美籍华人，居洛杉矶。爱好旅游，音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