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行之三:重游50号
8月14日早上,阿标提出参观导弹核武器发射场。为此,在飞船着陆场返回途中,陪同人员专门安排到50号参观。我双手赞成,因为执行导弹核武器试验任务的就是我当年所在的发射团二中队。
二中队是1959年在北京组建的我国最早的两个导弹发射中队之一。1966年10月27日,二中队在50号成功地发射了导弹核武器。不过,任务之前我和十几位同志到甘肃省安西县搞“社教”,归队时距离发射还有十来天,却把我们这伙人单独隔离起来。中队执行发射任务之事,密不透风,直到庆祝试验成功了,我们才知道中队执行了一次极为重要、震惊世界、令美苏两霸目瞪口呆的任务。当然,后来我对试验任务也了然其中,那是在任务后获悉的。
正当我想浮想联翩时,车队已经进入50号发射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试验建筑中留下的那些醒目的标语口号:
“打倒美帝国主义!”
“(让)一切敌人在我们的胜利面前发抖(吧)!”
“在战略上我们要藐视一切敌人,在战术上我们要重视一切敌人。”
“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我领着从北京来的同伴向发射场坪走去,边走边讲述当年试验任务的情形:
1966年10月26日下午,戈壁滩上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能见度仅有几米,温度降到零下十几度。一分队顶着狂风将导弹和原子弹转运到发射阵地,担任对接核弹头的三班长田现坤,脱掉皮工作服和手套,在只有50多厘米的夹缝里,艰难地完成了弹头引爆装置和调温系统的安装、检测,连上十几根调温软管和信号电缆。田现坤经过80分钟认真细致的操作,精准地做完了上百个动作,将原子弹牢牢地和导弹连接在一起。下来时,一直看护在他身边的聂荣臻元帅,给他披上一件大衣,叫他赶紧到掩体暖和暖和……
随后,我又领着大家向百米外的一个圆形鼓包走去,它就是最后实施点火发射的地下控制室。其上有一个像烟囟似的通气塔,上面写着的“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的标语仍清晰可见。我们走到南面出入口的竖井旁,打开井盖,朝下看了看黑咕隆咚的地下控制室。阿兵提议下去探个究竟,领队说“时间来不及”,只好作罢。随后大家在此照了个集体照。
趁此机会,我简要地说了最后发射的情况:
发射的最后阶段,整个发射场只剩下地下控制室的“七勇士”:一部政委高震亚、参谋长王世成,二中队长颜振清、操纵员佟连捷和班长徐虹,技术助理员张其彬,四中队技师刘启泉。
控制室距离发射点100多米,如果原子弹在发射场发生核爆炸,这七个人连同发射场一起,必定化为灰烬。万一在发射场上空爆炸,他们亦将掩埋于地下。为此,地下室内准备了射线计量仪器、核辐射防护用具,安装了氧气再生设备,贮备了四天的食品和水,准备了五条棉被和两个便桶,写了“万一我牺牲……”的交待。
“‘七勇士’现在还活着吗?”一位东风人的后代好奇地问。
我说:“‘七勇士’已经去世了四位,骨灰就安葬于东风烈士陵园。在世的还有佟连捷、徐虹和刘启泉。”
“参加试验任务的人,身体受没受到伤害?”
“担任转运和连接原子弹的三班战友,因为近距离长时间接触原子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核辐射。技师李德全长年瘫痪,中年早逝。骑在原子弹上固定螺栓的魏天修,两个孩子先天性智残,生活不能自理,他自己也英年早逝。河南大块头兵付秋旺,还有一个陕西兵,也是英年早逝。班长田现坤提干后调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后转业到绵阳一个国营工厂,担任施工管理室主任。他四十多岁时,莫名其妙地得了一种头疼的怪病,医院始终查不出病因。一天,他在办公室突然晕倒,送医院抢救无效,逝世时还不到50岁。”
“田班长没有跟单位说一说,让医院有的放矢给他治疗吗?”
“没有。田现坤至死都没有跟单位和家人说过自己参加导弹核武器试验的事。二中队所有参试人员都没有透露参加‘两弹’结合试验的事,立功证书上的功绩栏内全是空白。2006年中宣部组织宣扬发射测试站的事迹,才予以解密,但很多战友并未等到这一天。”
“东风人真伟大!”
呜呼壮哉!参加“两弹”结合试验任务逝世的无名英雄们,安息吧!共和国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阿庆 2023年10月30日
阿庆,现年80岁。曾出版过长篇小说、纪实文学和科普作品,发表过散文和中短篇小说数十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