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 南疆
前线纪实二十七
关于地雷关于越语(越语指战场上的短时间喊话比如说:投降、缴枪不杀等的同音),我们在战前多次的动员和战时知识讲座上知道一些常识。地雷有铁制和塑料两种;其中塑料地雷有108颗钢镚钢片组成散落于地面不易腐蚀和生锈使用寿命长,是越军阵地上非常厉害的武器,人员一旦触碰重则一条命轻则一条腿,杀伤力极强。刚上阵地的时候远离敌情心中只有地雷;随着敌情的步步逼近地雷的位置在心里渐渐的边缘化了,活灵活现的敌人就在面前谁还有心思去步步留神脚下啊。我为二班长保住了一条命感到庆幸。
荒山野岭上的晨曦之美,大山外边的人是难以想象的。淡淡的雾气漂浮在无边的旷野之上,三四百米之外的小尖山笼罩在浅浅的雾气里。昨夜凌晨的敌情一直令我倍加警惕。突然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我本能的蹲下身体隐于身后一米外的乱石之间;刚才还雾气蒙蒙的小尖山变得清晰起来。我看到了小尖山上四个人,这也是我第二次看到了清清楚楚的小尖山。这个山头的半山腰偏上一点同样有一个半圆形的堑壕,一个士兵骑在堑壕近角的墙体上,他的左腿自然的垂挂在堑壕的外沿,他手里的小(洋)锹不紧不慢的挥舞拍打着堑壕的沿面;我当时真的是非常的无语和惊讶,这里可是战区啊;你如此的肆无忌惮不是也太不尊重人了吗?!说心里话目睹过昨天傍晚时分的亡命天涯、和昨天夜里他们但求自保的不作为、以及此时此刻的吊儿郎当,之前越军的机智果断,纪律性和战斗力在我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是半蹲着的(其实他们俩是机枪手正在瞄准我呢),我只能看到他们俩的肩膀和脑袋;一个人一直站立在他们俩的身后,始终手舞足蹈的向我叫唤着,我听到的声音就是他向我传递过来的。我正在疑惑:这个小尖山是我们的吗?昨天傍晚三个敌人不是刚跑过去吗?没听说过附近有我老乡啊……。
我依旧伏在乱石之间,那个人一直没停手舞足蹈的向我叫唤着;他的两个臂膀举过头顶使劲的摆动,嘴巴里“哇~哇”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我依旧伏在乱石间想仔细听听是谁的声音,辩别他喊叫的究竟是什么。突然间,我的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子弹飞舞,那个子弹的弹着点在我身傍左右的石头上声音很响也很脆,击起大片的石子在地上乱蹦,在我的面前乱舞;我调整好标尺闪过跟他们意思一下的冲动,但是最终没有动手……万一真是我们的人呢!
我立即缩回身体,手脚并用快速匍匐移动到大巨石的一侧。虽然是仅有六七米的距离,但是如果没有一个破损不堪、浅浅的类似于堑壕的地形我是很难抽身的。飞舞的子弹根本就直不起腰来。被子弹击碎的石块不断从山体上方滚落在我的后背上,我的四肢膝盖和肘关节外部全是鲜血,右肘部还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只是当时太紧张了没注意。刚到那边报话机员立即对我说"营长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找你了:营长说今天敌人一定会多轮次大规模的向无名3号高地进行反迫,前指要求我们做好打大仗、打恶仗的准备;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我把大家招集起来,汇报了反斜面大巨石下边有小股敌人的存在,小尖山那边是啥情况还不清楚,要求大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同时说道我们必须分散开来以防敌人的炮击、今天很有可能会炮击。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副营长从2号高地的山脚下上来,他的通信兵跟在后面,待副营长到了半山腰我向他摆手示意,同时问他:"那个尖尖黑黑的山头上有我们的人吗?刚才有人叫我啊!",我的手一直指着小尖山的方向;付营长边走边立即答应:“那个是敌人的小尖山高地,驻守着敌人的一个加强排呢 ! ”
副营长这么一说,可把我气着了!我还以为是自己人呢!狗日的,打我就打我吧!还把我喊应了打我。无非就是想让我直起腰来暴露面大一点好消灭我吧?一股愤怒的火焰窝在心中!
在无名3号阵地的山坡上,我们围着副营长站立着。付营长用他一贯沙哑中气不足的声音要求我们"继续发扬一不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他继续说道:“今天敌人的反扑有可能是疯狂的,前线指挥部希望你们务必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敌人的进攻,誓死守住阵地,祖国人民不会忘记你们……”,在付营长激情澎湃的动员声中,敌人的数发炮弹砸在了无名3号高地上,敌人的反扑开始了!
烽火南疆
前线纪实二十八
在敌人炮火狂轰乱炸中,付营长没有就地卧倒而是选择直接冲向了山下;他的通信兵左手捂着左眼鲜血已经流过了他的脸颊,右手做着招手的动作同时喊着”营长等等我、营长等等我”跟着向山下跑去。这时付营长已经到了山脚下,在临近开阔地而且是明显上坡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小尖山上敌人火力覆盖范围内,小尖山上的机枪几乎是追着付营长的脚后跟。我突然想起这个枪声是多么的熟悉啊!原来我们昨天下午在冲击出发的线路上,其中就有它的声音。两三个兄弟刚冲出去八九米远便中弹倒在斜坡上。当时我就肯定的说"一定是重机枪,否则那个枪口早就抬起来了“!在付营长右拐消失的瞬间枪声戈然而止。我们的眼睛紧盯着通信兵奔跑的身影,值得庆幸的是敌人的枪口始终没抬起来。
我检查了一下弹夹,拉上一个兄弟登上了无名3号阵地的最高点。刚才骑马坐在堑壕上的越军下来了,但是并没有走远,只是靠近了俩个机枪手一点,他的左臂平放于堑壕的沿面,侧身倚靠着堑壕的边沿。他半仰着脸跟站立在俩个机枪手身后的同伴说着什么,我只是不知道那个手舞足蹈的混蛋他高举的双臂是啥时候放下来的。俩个机枪手聚精会神的着我们右侧山脚下的那块几十米长的开阔地。那神态仿佛告诉我:"前两回没有准备好,第三个肯定跑不了。"
副营长脱离了危险,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环顾无名3号高地以及周边的环境,虽然没有太阳但是依旧明亮。无名2号高地平平踏踏的山头上,七八个战友们无序的或坐或站立着;大部分都是随意的站立着。他们可以随便,因为小尖山上的火力够不着他们。也就是说我们的阵地在他们的前边,只要不是炮击他们所有的威胁都被无名3号高地给挡住了。看着阵地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牺牲的战友,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个别重伤员想想昨天呼叫的担架队至今没有上来;而我们的报话员又已经牺牲了,阵地上的情况除了副营长清楚、外界已经无从知晓了;我对着受了重伤的兄弟们说道:“今天的担架队看来还是上不来的,我们不能等死,如果你们想下去可以自行离开。”一个腰腹部缠着纱布的兄弟首先向山下移动了,一个大腿严重受伤肩部还在流血的伤员翻转身体向山下爬去。看着他们非常的痛苦又无能为力,内心怎能不是忍受呢?我们身上的急救包已经用完了。
几个重伤的战友好像是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具填上了火箭弹的火箭筒,它距离我很近仅有五六米远。昨天傍晚,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说实话无暇顾及,但是脑海里立刻浮现那两个十八岁的笑脸,他们好几天前就牺牲在这个阵地上;我时常会习惯性的凝视着这具填上火箭弹的火箭筒,他们年轻的笑容依旧阳光灿烂。在我心中我认定了这具火箭筒就是他们的生前旧物,他 们一前一后牺牲的间隔不到一分钟,听说他们很勇敢。由于大局的需要,连队大多数战士都被抽调到了其他的主攻连队,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伤亡率非常的高,以至于轮战结束之后我们连队伤亡人数是整个部队最高的。那个时候信息还很落后,我躺在后方医院里三个月,而连长指导员在我离开阵地的一个星期后,终于在陆一师阵亡将士的花名册上查找到了我的名字;直到我重返阵地,连队的战友们才知道我还活着,这一天是1985年的4月5日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