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 父
文|王满院
父亲王德才,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一辈子没上过学,也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是一个实打实的文盲。
2006年12月19日(农历十月二十九)下午5点40分,因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享年67岁。
(一)
父亲的突然离世,对我和全家的打击都非常大,尤其是我,一时难以接受。我悲痛欲绝,痛恨自己没有把父亲救过来。可父不在,长子为大。我只能把痛苦深埋在心里,表面上还得故作镇定,因为我不但要考虑把父亲的丧事办妥,还要负责把家里其他人都照顾好。
当时,我妻因病住院二十多天,刚出院,在家休养,人很虚弱。当我把父亲在医院的事情处理完时,已是半夜。我回家拿一些东西,未敢相告实情。只简单对她说:“大突然病了,病得很重,我得回老家去看一下。”“啊?啥病?人咋样?”妻惊讶地问。我掩饰道:“还不太清楚,我先回去看一下,有啥事,我给你打电话,你不要着急,把自己照顾好,把孩子经管好。”我打算过一、二天再告知她,怕猛地一说,吓着她了。
到第二天下午,外界已传开了我父去世的消息,有熟人朋友打电话向妻核实时,她才知道,父亲已经走了。
弟媳预产期到了,已住进医院两天了,母亲到医院去陪护,怎么给她们说?
是一个大难题!……
我连夜晚回到了老家,把同族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敬请过来,我对他们说:“各位长辈,我年轻,没经过这种事,不知道咋弄,拜托大家看着把我大的丧事办好。我大可怜了一辈子,让他体体面面地走,早日入土为安,我先谢谢大家了。”
长辈们仔细商量着丧事该咋办,谁来当总管。随后,总管就执事安排着,明天谁去联系打墓的,谁去联系乐人,谁去联系服务队等等。
我,一个人坐下来,在想,该怎么给母亲说?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了!
母亲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她要是接受不了,一口气上不来,那就更麻烦了。
已经有一位老人发生了意外,绝不能让这位老人再发生意外。
(二)
正忙着,天就亮了。
我先去村上医生家,他是我本家的一位叔父,人很好,这些年,父母有个头痛脑热的,都去他的诊所看。
我对他说,我要去接母亲回来,怕她接受不了,发生意外。请他准备好抢救药物,我们回来前,提前给他打电话,让他在我家等,以防万一。
随后表弟开车与我同去兴平市医院接母亲。
一路上,我都在想,咋样去说,老人好接受一些,冲击能小一点,毕竟这事太突然了!
当我出现在医院病房时,母亲和弟媳都很吃惊,没想到我会突然来医院。
我对弟媳说:“大突然病了,我要把妈接回去。已安排好了,让你姐来医院,陪你几天。你安心住院,生娃可是件大事,不敢马虎。”
母亲随即收拾东西,跟我下楼。
在楼道,母亲就关切地问:“你大病了?咋咧?我前天还和他在一起,他好好地么,中午还吃了一大碗干面,喝了半碗面汤呢么。”
“我大病的很突然,不太要紧,你先不要着急。”我挽着她的胳膊,搀扶着她下楼。
出了医院大门,没有直接往回走,而是在街道上找了一家小饭馆,我说:“妈,我和表弟还都没吃早饭,咱在这吃点饭再走吧。”我想尽量延长一些做工作的时间。
“你大到你弟那里去了,家里没人,我把大门锁着呢,你咋进的门?你哪来的钥匙?”母亲质疑地问我。
“我去乾县办事,办完事想顺便回家看看你们,结果回去,家里没人,一联系,我大去我弟那里了,从他那拿的钥匙。”
吃饭的时候,我慢慢渗透着给她说。
“妈,我大这次病的比较重,医生说,可能还要做手术。”
“到底得了啥病?还要做手术?我前天和他分开时,他好好的么,咋突然病成了这样?”母亲越发质疑。
“妈,人吃五谷得百病,病来如山倒,这谁也没有办法……”
吃罢饭,从饭馆出来坐上车,这时候,母亲已经接受了我说的“我大突然病了,而且病的很重”的情况。
从兴平到我家,走西宝公路北线,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走到半路,我说:“妈,我大这次得的这病,部位不太好,医生说,做手术的风险比较大。”
“啊?风险大?”母亲忧心地惊呼。
车快到村口时,我进一步对母亲说:“妈,你心要放大,咱往好处努力,但要从坏处着想,真的出现了不好的状况,咱要有心理准备……”
(三)
当车子缓行到了我家街道口时,母亲一眼看到街道上横拉的白帐子和我家门口几个穿着白孝衫的人,她一切都明白了!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急忙抓住她的胳膊,说:“妈,我大已经不在了。你要挺住,这时候你要给儿长精神啊,你再倒下,天就塌了。”
我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我感觉到母亲拳头紧握了一下,牙使劲一咬,没说一句话,略停了一下,重重地“嗯”了一声。
车到家门口,医生迎了上来,我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还可以。
坚强的母亲终于挺过了这一关,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在我母亲是一个细心人,上年是闰年,她把父亲的老衣、孝布等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不至于手忙脚乱。
可棺材没有做,早在几年前,我就给父母买好了棺木板材。我们那里讲究的是,棺材要好松木,四吋厚,四页瓦(即四块板),我就是按照这个标准买的。我觉得父母辛劳了一辈子,应该让他们体体面面地走。
秋季时节,父亲已和村上的木匠说好了,做的时间都和人家定了。可后来有人说,秋季雨水多,易受潮裂缝,干脆放到年后,待天暖和了做,结果弄了个措手不及。
我赶紧去木匠家,对他说:“叔,请你一定要帮这个忙,把棺材赶制出来,我希望父亲能背着我买的棺木走,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你大人好,这个忙我帮,我把别的活先放下,这就过去。你放心,连夜晚干,绝不误事。”木匠叔人很精干,干活利索。
结果三天两夜,棺材就做好了。马上油漆彩绘,一切都在成殓前准备就绪。
父亲虽没文化,但他是一个明事理,识大局,为人诚实正派,遇事有主见,办事公道,在村上威信很高。下葬时,村上的人都去了。
父亲突然离世,村上人都很惋惜。说我父亲这人没福,过去一直受可怜,缺吃少穿,他都挺过来了。现在日子刚好了,儿女们都到路数上了,大儿还出息了,该享福了,他却走了。
村上人说的没错,的确,父亲是个没福气的苦命人。
(四)
父亲生于公元1940年5月7日(民国二十九年,农历四月初一),出生时就跌到了穷窝。
我家过去很穷,是村上最穷的人家。我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盘算,家里娃多,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日子过的很恓惶,可以说家贫如洗。我大伯和一个叔父都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而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父亲排行老二,在家苦苦的撑着。每年春荒时节,家里就揭不开锅了,有一年,可怜的连年都过不去。
我从小就记得,父亲经常夹着口袋外出借粮的情景。有时借下了,有时没借下,又夹着口袋回来了,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叹息。
在我的记忆中,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次父亲那绝望的眼神。
父母都是很勤劳的人,只要能挣到高工分,他们总是挑生产队最苦最累的活干,家里的活都是晚上回来加班干,从不占用出工时间。有一年生产队年终分红时,我也去了现场。年终分红当时是农村的一件大事,许多人都去围观看热闹。
那一年,父母分红分了28元,这在当时已经很高了。可父亲一分钱都没拿到。原因是,在我四岁时,奶奶得了乳腺癌,为了给奶奶治病,在信用社贷了不少款,分家时,我爷把贷款都分到了父亲名下。所以,信用社的人就在现场,把分红款全部扣还了贷款,只给开了一张还款的收据。
父亲央求说:“剩几天就过年了,我还有一家子人,有三个娃呢,你能不能给我留10块钱,让我过个年,5块也行么。你1分都不给我留,这个年叫我咋过?叫我咋进这个家门?进门咋开口给娃们说吗?”
信用社的人说,这是政策规定,凡有贷款的,分红款全部扣还贷款,我们也没有办法。
父亲急得都快要哭了,他伤心地趷蹴在地上,手里握着那张还款收据,绝望到了极点。
这时,我就在现场,恰巧看到了这辛酸的一幕,它永远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五)
还有一件令人非常遗憾的事。
这次给父亲办丧事,才发现这么多年竟然没给父亲照过相,想找一张像样的照片作为遗像都找不到。最后,只好从父母外出旅游的一张合影中,让照相馆给剪辑了一张照片作为遗像。
我这个长子太粗心了,这么多年竟没有照过一次全家福,也没有陪父母照过一次相。
丧事办完后,我仔细想了一下,记得小时候,我家曾有过一张合影,是父亲和大队干部一起照的,相片上有10多个人,父亲那时很年轻,他是大队革委会成员,工作上很积极。那次照相,父亲带着我,所以照片上也有我。我就站在父亲跟前,那时我4岁。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照相的情景,那时候照相,要去10里外的临平镇照相馆照。我们村口就过一趟武功镇到临平镇的公共汽车,一天一趟,上午去,下午回。那时候,公共汽车还比较简陋,就是一辆大卡车,上面是帆布蓬,两边各有一排木坐椅,其余人都站着。记得那天,车刚一开,我突然大喊:“快看,树都倒了,树都倒了。”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后来,我在家里找这张照片,可翻遍了家里所有地方都没找到。我忽然想到照片上有一个人,叫马宏儒,是邻村马家人。他和我父亲关系好,经常来我家,父亲曾带我去过他家,我发现他家房子大镜框里也夹着这样一张照片。有一次回老家,我去看望他和婶子,我已多年没去他家了,当时就顺便问了马叔,那张照片还在不在?他说在,我说:“我家那张丢失了,我想借用一下这张,去照相馆翻拍一下,留个纪念。”“这有啥问题。”马叔很爽快,说着就从镜框里拿出了那张照片递给了我。我回到咸阳后,到照相馆翻拍放大,洗了两张12吋的,装了镜框,一张放我老家客厅,一张连同原照片一起送还给了马叔,我说这很珍贵,让他收藏好。
我还特意让照相馆师傅技术处理,把我和父亲的相“抠”出来,形成了一张合影,洗了一张12吋大的和一张6吋小的。我写了四句话让照相馆打印在那张12吋大的相片上面:
“故园四十一年前,
父亲风华正茂时。
激情开创新生活,
留作纪念儿回忆。”
这是我和父亲今生唯一的一张合影。
父亲与大队干部的合影是一张6吋的黑白照片,1967年五一节照的,照片上共有14人(连同我),如今大部分人都已去世。父亲那时是大队革委会成员、生产队队长。因为不识字,他就去镇上刻了一枚私章,上边留了一个孔,用绳子栓在裤带上,谁要来报销,他就让人家念票据,觉得对,就给他盖一个章,让去找会计报账。
我曾好奇问他,“大,要是人家嘴里念10元,而票据上实际是20元,你又不认识,岂不把你糊弄了?”
“谁敢?”父亲自信地说,“我有时可会去和会计对账呢,发现不对,我能饶了他?”
父亲是个勤俭朴素的人,一辈子不抽烟、不打牌、少饮酒(每次只2、3小杯),唯一的爱好,就是爱看秦腔戏。我现在还记得父亲晚上带我去5里外的苏坊镇看戏的情景,那时我还小,戏台子下人多,怕我瞧不见,父亲就把我顶在肩膀上。
(六)
我年轻时,曾做过一件很令父亲伤心的事,当时我并未意识到,过后母亲告诉我,那次父亲很不高兴。
2004年,我回家去看父母,父亲对我说,他想和母亲去甘肃武威看看,那是我舅家。我当时想,你们俩都不识字,坐火车上错了车,下错了站都不知道,而且当时社会治安状况不太好,小偷很多,我担心他们的安全,就不同意他们去。说等有时间了,我开车拉他们去。
过后,我母亲说:“你大做了一身新衣裳,连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大的心思我明白,过去家里穷,丈人家人看不起他,现在我儿女都长大成人了,孙子孙女也好几个了,大儿还出息了,他想去武威走走,找回他的面子。没想到,你不让他去。”
母亲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太粗心了,没想那么多,伤了他的心。
错事做下了,怎么弥补呢?
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受到了启示,他给他母亲报了个“夕阳红旅行团”,让老太太逛了一趟北京,老人高兴的不得了。他母亲比我父母年龄还大好几岁,他母亲能去,我父母为啥不能去?
我立刻详细地询问了该团的报名程序、需要的证件、旅行的线路、费用等情况,在确认安全可靠后,我报了三个人,除父母外,让我妹陪着去,来回都坐火车,旅程为一周时间。因为父亲血压高,心脏也不太好。当时临近“五一”,天气渐热,我担心他的身体。
计划外出旅游一事,我未提前知会父母,就直接开车回去接他们,父亲一听,有些迟疑。我故意说:“反正钱已给人家缴了,你不去,人家也不给退钱。”“你这是先斩后奏么,那只好去了。”他同意了。
在北京的那几天,我天天和妹妹通电话,询问父母的情况,主要是担心父亲的身体能否适应,妹妹说:“好着呢,咱大高兴的很呢。”
有天,与妹妹通话时,她说:“今上午参观毛主席纪念堂,瞻仰毛主席遗容,没想到快走到毛主席遗体前时,咱大突然放声大哭,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我挡都挡不住。”
妹妹说的,我相信。
因为我知道毛主席老人家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
父母房间里有一个大板柜,板柜上方就是挂中堂的位置,他在挂中堂的位置上贴了一张大版的毛主席相,每次进房间,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张毛主席相对他很神圣,不允许别人动。每年春节前扫房时,他都要亲自取下来,边缘有破损的地方,他都要细心地糊好,扫完房后,再重新贴上去。这一做法,一直持续到他去世。
有一次,父亲曾对着毛主席相给我说:“娃呀,你现在是国家干部了,你可要记住,毛主席是咱的大恩人,要是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咱这一家人早就饿死了。”
那次去北京旅游非常成功,父亲见到了毛主席,看到了天安门,登上了长城,高兴地说:“现在就是死了,眼睛也能闭上了。”
听妹妹说,在第六天参观完景点回酒店的路上,导游安排第二天返程的事,他还依依不舍:“咋?要回呀?我还没逛够呢。”
这一回,我可是将功补过了。
第二年春季,再接再厉,安排我父母、岳父母四位老人一同随“夕阳红旅行团”逛了趟华东五市(上海、南京、杭州、苏州、无锡)。
安排父亲到北京、华东五市旅游是我为父亲做的最令我欣慰的一件事。
(七)
这一生,最令我悔恨的事,就是父亲去世那天我的表现,成为我终生的痛。
当时,我在市政府当副秘书长,一周前,我接到政府办通知,近期市政府主要领导要视察今年全市的交通重点项目,我马上向分管副市长作了汇报,安排市交通局拿视察方案,协调各方做好准备。
本来方案拿的是12月18日,可那天省政府有会,市政府主要领导要去省上开会,故推后一天,放在了12月19日。
早上8点半,车队从市政府出发,到秦都区看第一个项目,在项目现场,我突然接到了兴平市医院一位医生(我认识)的电话,他说:“你父亲病了,脑溢血,现送到了医院。”我一听就懵了!
“现在人咋样?”我赶紧问。
“不要紧,出血量只有几毫升,己处理过了,吊针也挂上了,现在平稳着呢。”
“我现在陪市上领导视察交通项目,在工地上。”
“你不用着急,我给你说,就是让你知道一下,你弟就在病房,我们在这,会操心的。你忙完过来就行了。”
我又给弟打了个电话,他说:“吊针已扎上了,人睡着了,我在病房陪着。”
市政府主要领导抽出时间,专门视察某一方面的工作,对这一块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有时几年都碰不到一次,无论是市上主管领导,还是部门负责人,都会高度重视,精心安排,把最大的亮点展示给主要领导看,希望能得到主要领导的肯定和支持。而交通这一块工作,平时就是我负责联系的,这次视察活动,从拿视察方案、确定视察线路和视察点,都是我一手协调的,别人不熟悉,如果我突然走了,视察活动的衔接上可能会出问题,整个视察活动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加之,医生说,已经住上院,吊瓶也挂上了,现在情况平稳着呢。心想人已住到了医院,有医生管着,应该没问题,就没好意思给领导说。
我给弟电话里说:“我正陪市上领导视察,现在走不了。你在医院盯着,有事马上打电话。”
视察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中间弟一直没打电话,我还问了一次,他说:“人一直睡着,吊针还在打,平稳着呢。”
快到下午5点时,视察活动进行到最后第二个点,是市公路局在泾阳县在建的关中环线道路项目。
这时,又接到了兴平市医院那位医生的电话,说我父亲病情突然恶化,脑血管爆裂,大出血,要做手术,他们条件有限,需要转院。
我马上给主管副市长和秘书长说了一声,秘书长派了一辆小车赶紧送我回咸阳。
在车上,我马上联系转院事宜。那边兴平市医院救护车把人往咸阳送,这边我紧急联系医院。铁二十局医院对心脑血管病比较特长,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医院说可以,他们这边做好准备,人一送过来,立刻进行手术。
等我们赶到铁二十局医院住院部大楼下时,兴平的救护车也同时到了,赶紧把人抬进病房,马上给父亲理发,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大夫是一位室主任,看了片子后说:“从片子看,出血量太大,在110毫升左右,即使救下,也可能是个植物人,做不做?家属商量一下。”
我的头“轰”地一下,觉得天都塌了。
就在我们正商量时,大夫又过来了,说:“来不及了,病人瞳孔已经放大……”
听到生机已无转圜,“哇”的一声,我们全哭了……
(八)
丧事办完后,心情最沉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弟。
作为我,身为长子,深感这些年没有把父亲照顾好。平时,整天都忙于工作,回家看望父亲的时间并不多。就是回去了,常常是板凳还没坐热,电话就来了,有事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每次都是给父亲买些吃的、用的,把他需要的药带回去,再给他留些零花钱,只要看父亲人好着呢,就放心的走了。很少坐下来和父亲聊聊天,拉拉家常。
我和父亲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在父亲去世前一个月。村上有位我叫大爷的人,当时在给我弟帮忙,他给我打电话说:“你大在我跟前说了三、四回了,说很长时间都没见你了,看样子很想见你,你最好抽时间能过来一趟。”我一听就说:“确实好久没见我大了,今天是周四,后天就是周六,我和妻子都不上班,孩子也不上学,我来接他。”
周六一大早,我就去弟那里把父亲接到咸阳我的家里,和父亲说了半天话,他问了我的工作情况,叮咛我要踏踏实实,好好工作,要与人为善,不要得罪人。问了我妻子的工作和健康状况,我妻平时身体不太好。问了孩子的学习情况,我女儿璐璐是他的大孙女,当时十四岁,正上初二。中午,我们一起到外边的饭店吃了个饭。下午老人要回去,我又把他送到了弟那里。临走时,妻子给了父亲300元零花钱,让他想吃啥就买,别舍不得花。
没想到,这竟是我和父亲的永诀!
这顿饭竟成了我和父亲最后的午餐!
我最悔恨的有三点:一是我为什么当时把工作看的那么重?!我给领导说,父亲突发脑溢血,我要去医院,领导绝对不会不让我走。
二是我为什么当时不当即立断,决定转院,转到咸阳大医院来。咸阳有几个三甲医院,医生的业务水平和医院的设备条件要比县级医院好的多。
三是我咋就没有想到病情会突然恶化,需要做手术。
如果我当时立即离开视察现场去医院……
如果我当时决定立即转院……
如果我当时能想到病情会突然恶化,需要做手术……
我有许许多多个如果,可老天不会给我任何一个机会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是我的失误,导致父亲没有被救回来,我罪不可恕。
这成为我一生的痛!……
(九)
我弟心情也很沉重,他在灵堂前嚎啕大哭:“他要是不把父亲接去,可能还不会有这事,是他害了父亲。”
原来,弟弟知道父亲血压高,心脏又不好。血压高的人最怕摔跤,一摔就不得了。而父亲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村上人说,我父亲是村上每天第一个开头门的人。他总是早早起来,拉着架子车,车上装着粪土,放着工具,一个人就去地里干活了。我弟担心,他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万一摔倒了,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就不想让他继续种地了,想把责任田让别人耕种去。可父亲受了一辈子可怜,年轻时就吃了没粮食的亏,直接说,他肯定不同意。
我弟就骗他说:“我现在缺人手,你干脆去给我去帮一段时间忙,我就不用找别人了。”父亲同意了,在9月初,种麦前一个月,我弟把父亲接到了他那里,心想等他回来,已过了种麦的季节,地自然种不成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父亲轻松,不去地里干活,防止摔倒,发生意外。可父亲是一个忙惯了的人,整天闲不住,一天到晚没事干,闲转悠,心里不痛快,吃饭不香,睡觉不踏实,经常失眠。那天吃早饭时,手里拿的馍突然掉了,筷子也掉在了地上,我弟马上用车把他就近送到了兴平市医院。
我弟说,如果不接他,就让他按过去的习惯去生活,可能还没事,是他好心办了件坏事。
由此,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对老人孝顺,首先要顺,顺着他的心愿,让他高高兴兴地生活,心情舒畅地做事。不能把你的意志强加给他,打破了他原来的生活规律,他反而不适应,结果好心办了坏事,成为终生的遗憾。
(十)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年了。
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他,曾多次在梦里见到父亲。
每当想起父亲,我都有一种负罪感,深感父亲辛勤操劳了一生,吃了许多苦,受了不少罪,一辈子为生活所累,没享几天福。我这个做长子的没有尽到责任,没把他照顾好,深感对不起父亲。
每年清明节,我们儿女三人及孙女、孙子都会去给父亲上坟,我都会给父亲汇报,母亲身体咋样,哪个孙女上大学了,哪个孙女已上班了,以及我的工作情况。最后给他说,家里啥都好着呢,让他放心。
每次,我都会给父亲多烧些纸钱,希望父亲在那边吃好穿好住好,不再受穷……
2023年12月11日(农历十月二十九)是父亲的忌日。
愿父亲的在天之灵安息。
作者简介:王满院,陕西乾县人。刚从行政领导岗位上退休,喜欢读书,爱好文学,曾在省、市报刊上发表过科普文章、政论文章多篇,文学作品曾发表《一次生命享受之旅》、《五毛钱》、《农校记忆》,愿与文朋诗友相互交流,以求思维提升,文笔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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