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 刚 轶 事
文/傅景华
1970年,在黑龙江某农场的费钢,学人家各地上山下乡知青的口号,写了一篇发言稿,题目是《扎根边疆练红心,志在五州一片红》。
当时听起来,真的是豪情满怀,壮志凌云;而现在看起来,却觉得很幼稚,听起来挺可笑。
因为费刚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整起这种“套路贷”还是轻车熟路的。所以引起了当时场部中心校校长的注意。后来特意找到费刚,希望调到该校当教师,教文科。
费刚这个糟糠脑袋当时没有认识到人类工程师的伟大,只想当农业机械工程师,所以直到最后也没有同意。
因为当时他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只有找对象成家立业,才是扎根边疆的实际行动。
曾经有一位拎着冲锋枪的朋友找过费刚,主动给他介绍一个曾经受过精神刺激的文艺青年。费刚听到后,始终没敢与其见面。并且对拎枪的介绍人千恩万谢。表示自己生活能力弱,还不具备马上成家的条件。
还有一个是老三届毕业的姓刘的女知青,已经在学校当了语文教师,年龄比费刚大点儿。该人在几次见面后便说:“你的诗歌写得不错,我也写了一首,请你帮助修改一下。”
于是,刘老师便递过一张纸。
费刚接过一看,字迹工整,端庄秀丽,无题目。内容是:
我欲出家念佛经,
四方打斋表怜诚。
无奈先人吃荤肉,
从此难为佛家僧。
費刚稍一沉吟,便学着古人的文风,硬逞能编出四句顺口溜,以原韵奉和:
跋涉千里寻真经,
锤炼忠心更赤诚。
奋臂挥刃剐敌肉,
杀尽豺狼再为僧。
当时正是反帝反修的年代,战斗的浪涛汹涌澎湃。费钢的阳刚之气,好似五大连池的火山在胸中喷发,其实纯粹就是自不量力。
人家女方的诗意是暗含着自己的家长有点儿历史问题,将来的政治前途暗淡无光,很难加入党组织——“从此难为佛家僧”。没有什么大发展,安居乐业而已。
费刚这个榆木脑壳儿当时没有悟懂人家诗里的真正含义,回宿舍后倒头便睡,自以为是。他以为,今天傍晚的对诗没有输赢,不过闹个平手罢了。
因为自己根红苗壮。又是团场中小有名气的业余宣传报导员。经常投稿到广播站、《黑河日报》《黑龙江日报》,也都有豆腐块文章发表。
过了些日子他想起来了——那位刘老师为什么对他回对的诗只字不提呢?他觉得这里边有点儿蹊跷。一打听,才从介绍人和学校领导那里知道,原来这位刘老师的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的军队当过军医。后来这点历史并没有定过什么罪名。但是在克山县医院,也被下放到山村当了大队医生……
在那个年代,这种情况被视为政治问题,子女们的前途一般都要受到相当大的影响。
而费刚也鼠目寸光地认为,将来有了儿女,倘若能当个飞行员,必须要审查三代。那样势必会受到影响,干脆止步掉头,别自找麻烦,免生遗憾!
于是,这段微型短剧就曲终人散,各奔前程了。
二、地平线也有风景
某年的年终总结表彰会后。出席大会的代表们聚餐。邻桌的一个“小娇黑”笑嘻嘻地过来对费刚说:“你的发言不太长,听得激动人心,真是咱们农场的一个秀才呀。”
费钢出于礼貌。借着酒气,胡唚了一句:“我是金字旁的那个秀!”
当时同桌的人哄地大笑起来。“来,大家干一杯!”
费刚这个不知趣儿的家伙,一看这氛围。就逞能说:“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先向“小娇黑”碰了一下杯,又和同桌的人举杯示意,用酒杯碰了一下桌边。以示群碰,便一饮而尽。
这时几个平时熟悉的哥们儿乘兴又喊:“来,好事成双。再满一杯!”并且诡异地瞟了一眼小娇黑,“你主动来敬酒,必须算你一个。”
这几个家伙其实并不知道,费刚当时连这个“小娇黑”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干什么工作都一无所知。只是来参加大会的,都是被选上来的各单位“劳动模范”才能出席此次聚餐会。
他们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让“小娇黑”得意忘形。便主动说:“好,谢谢各位大哥。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
这句话整得大伙儿面面相觑。来者不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知青们得意忘形,将豪爽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当时,虽然饮的都是农场自己酿制的粮食酒,喝起来甘醇厚爽,但毕竟还是富含酒精啊。
“小娇黑”酒落欢肠一高兴,脸就如同上了油彩。黑里透亮,眼珠里便有点血丝,说了一句:“来日方长。”转身便回到她那边的餐桌了。
这时,费刚身边那个敲边鼓的家伙说:“后会有期。”
费刚压低声音问道:“你认识人家咋的?”
“认不认识有啥关系?都是屯垦戍边的革命战友。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是朋友。人家来给咱们这桌敬酒,就是联谊嘛。”
费刚笑嘻嘻地说:“你挺能耐啊,简直是梧桐树。”
这句话被“小娇黑”听到了。立刻乘兴笑盈盈地转过脸清脆悦耳地来了一句:
“那我就是金凤凰了。”
费刚礼貌地回答:“但愿如此。”
知青集中的地方,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但大部分都很正常。
后来在场部食堂吃饭的时候偶尔也能遇到那个黑丫头,个头儿不太高,一米五左右,烫个卷发。
她看见费刚从车间那边下班走进食堂,也随后进入食堂。
费钢随便一站,那个黑妞也站在另一排,便主动搭话:“你吃几个馒头啊?”
这些闲话,其他人听到都很正常。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一天有个叫小羊羔子的同事就说:“那小个女的是东边良种场的吧?她中午总来厂部食堂吃饭,也不嫌麻烦。”
“可能到厂部办事儿吧,吃完午饭再回去呗。”
后来。张兽医的老伴找到费刚说:“你都二十五六了吧?也不处个对象,那叫啥扎根儿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吧——初中文化,身体好。对你印象也挺好,好几次她跟我说起过你,让我给搭个桥、牵个线儿,想跟你处个朋友。”
费刚说:“先谢谢你啦,她是干什么工作的?在哪儿上班儿啊?”
兽医老伴说:“在实验场副业连种菜的,人挺好,爱说爱笑挺幽默的。她早就认识你,外号儿叫‘褐煤乐’,这是上海知青给她起的外号儿,从外表看,长得不算太白,但挺精神,这帮小青年净胡说八道。你考虑一下,哪天她来的时候你们唠唠嗑。”
费钢这个青涩的生瓜蛋子,虽然念了十多年书。还是不谙世事,当时就婉言相拒。并且又演绎出一段荒唐的后续剧——他对介绍人说:“现在规定两个人年龄加起来得52岁才能准许登记结婚。我找个对象登不了记,结不了婚,另外结婚也没有房子。所以呀,干脆晚几年再找。挣32元一个月刚够吃饭的。养家糊口肯定拮据,寅吃卯粮也过不了日子。谢谢你的关心和帮忙。这件事你一定跟对方讲清楚了,别让人家失望。”
费刚嘴上这么冠冕堂皇地说,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感觉自己似乎也算个狗屁人物了,得找个个头高点儿的,出身好点儿的,有主观见解的,看着顺眼的。
看来,这个褐煤乐肯定没戏了。
三 欠火失言惹事端
回来后过了好几天,这个提婚的事儿总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同伴们也有时吃饱了没地方消化食,遂故意问道:“小费,这几天晚上你怎么不出门了呢?看你总是双眉紧锁,一筹莫展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啊?别憋屈出病来你自己遭罪啊。”
费刚说:“我啥事儿都没有。总出去不得让你们怀疑行动可疑,胡说我去打信号弹啊?”
一个哥们儿说:“别人有嫌疑,你不能,你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是连队治安保卫组的副组长。你能给苏修打信号弹,当叛徒吗?那是不可能的。”
“对呀,本人是屯垦戍边的兵团战士嘛。”
大家哈哈一笑。
小羊羔子说:“你挺能讲故事的。把你的‘脱光’计划跟大伙儿说说呗,正好现在这屋里也没有几个人儿,就当笑话听了。”
当年,一个外号叫“站在人群小三辈”的锻工孙小个子说:“听分厂来干活的人说,你和那个叫何梅乐的处上了?”
旁边的人一听,立刻问道:“啥时候啊?咱们咋不知道呢……”
“净瞎扯,我根本就没看上她,连一次话都没谈过。”
小孙说:“那个何梅乐还有个外号儿,叫‘地平线’,差一米不到两米。”
小羊羔子等人一听,更来精神了。“那将来找了她,小费你就更享福了。她不得总敬你、侍候你啊。”
费刚说:“个头矮,其貌不扬;水平洼,孤芳自赏。倒找我钱我也不干!”
没成想这几句话惹了大麻烦,因为后来阴差阳错地让指导员吴建民给知道了。
四、一番谈话 茅塞顿开
在一天晚上,加班后的办公室里。吴指导员让费钢往铁炉子里添点儿大块儿煤,烧一壶开水,他又拿出点儿花茶,那意思是想和费刚闲聊点儿什么。
费刚来修配厂工作都好几年了,也算老知青了。可个人问题老是挑来拣去的,一直没有落实。
费刚,这个光脚丫子过黄河不知深浅的家伙,以为自己挺是块料呢,就把别人介绍“地平线”的故事讲了出来。
吴指导员一听就乐了,说:“你在宿舍里,虽然人不多,才几个。你说完了就拉倒了。听的人到车间当别人再说。一传俩,俩传仨,一旦传到女方耳朵里,对你影响多不好,人家不得恨死你啊。你不同意相处,就轻轻撂下,再悄悄地考虑别人;搞对象就是这么回事儿,认为合适就处,不合适,也别乱说别人的缺点和不足——你说对不对啊?”
费刚认真地听领导的谆谆教导后频频点头说:
“对,对,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是有文化的人,不用多说。你都能听其言,知其理。”
费刚点头说:“对,对。我完全明白。”
“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你小费就是多念了几天书,站在人群里,比你高的人有的是;说你个矮无才,少德没修养,你愿意听吗?”
小费此时哑口无言,心里发毛,只老老实实地等着领导上纲上线…。
“再说了,你没看上人家,也不等于别人也看不上。”
“对,指导员言之有理,有剩男没剩女。”费钢自以为是地补充道。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吴指导员说,“将来人家还得找对象呢,你总说人家的缺点和不足,太伤人;这也说明你的人生观、处事哲学有问题。个人修养有点欠火,领导的批评教育也不够及时……”
费刚听得心服口服。深刻地觉得如果总是自以为是,早晚也得倒霉、背运、吃大亏!
接着吴指导员又说:“从另一个角度看,人家觉得你不错,像个人儿似的,才对你产生好感,才托人牵线搭桥;你记住了,凡是对你印象好的人,不能成为知己,至少也应该是朋友。一辈子都应该感恩戴德;而你却背后埋汰人家,这就不是一个革命青年应该有的恋爱观。个人修养不足,领导教育欠缺——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啊?”
这时,费刚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他无言以对。
从此后。凡是和费刚接触过的人,只要是友好的表达,和谐共处,他都终生不忘,十分感激;他极少在头脑此较清醒的时候,去当别人说出不利于团结或者失掉良知的混账话。
当有人在晚年中,多次主动示好“老了,咱俩一块儿过”的时候,费刚并不表示反感或者轻视,只是委婉地让对方知道,这不可能就行了。但从心里也感激人家的真挚情谊,仍旧一如既往地坦诚相待。只是在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越过红线。
尽管对方心生不悦,甚至愤而不理。但费刚也不嗔怪,依然在心里存储并小心地呵护着曾经的真挚情谊。这正可谓:
不计前嫌襟怀宽,
宰相肚里能行船。
优点缺失自己带,
豁达睿智福寿添。
多个朋友多条路,
少个冤家路平坦。
无忧无虑渡光阴,
心旷神怡比蜜甜。
作于2023.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