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就意味着春天来了。从父母家带来的白菜即便放在冰箱里,也依然按时节长出了菜芯。即将开花的白菜芯虽然不能食用,但剥掉外面层层包裹的叶子,拿出来养在水里,也不失为一个漂亮的观赏植物。最初我把它放在一个小碗里,又总觉浅浅的碗撑不住这一束质朴又热烈的美丽。于是找到一个透明的罐头玻璃瓶,装上三分之一的清水,把白菜芯放在里面,菜芯既不会像在小碗里那样东倒西歪,又能在玻璃瓶中恣意绽放它用嫩黄、青绿交织在一起的旺盛生命力。
如果你不曾见过白菜花,可能永远想不到它还有如此令人惊艳的一面。这别样的审美,来自我姥姥的启蒙。姥姥幼时家境富裕,后来世事迁移,家道中落、物质的极度匮乏与生儿育女的艰辛贯穿了姥姥的前半生。她中年丧子、继而守寡、晚年罹患糖尿病,姥姥就这样走完了她的一生。那时的农村交通不便,我与姥姥相处的时光并不多。即便如此,姥姥给我的印象永远都是美丽、干净、温柔又坚强。姥姥的美丽是从容恬淡的,从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生活的苦难;姥姥的小院虽然老旧但永远干净整洁,院子里还种着一棵小梨树。
姥姥是美女,她的美不仅在脸上,更在心里。我永远都记得春天温暖的阳光下,她在北屋窗台上摆着三两个玻璃罐头瓶,里面装着水,水里插着或高或矮、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白菜花。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物品作为生活必需品之外的用途——美。艰苦的农村生活,无法食用的白菜或喂猪喂鸡或丢弃,姥姥却给予它第三种归宿——插在瓶中被人观赏,姥姥给它浇水、让它开花,赋予它第二次生命。这是我关于美的启蒙,它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此后我接触到的任何插花艺术都没有姥姥的白菜花美丽:它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姥姥对生活的理解——即便是寻常之物,也有它值得被欣赏的一面;即便被苦难压弯了腰,也要努力去发掘如萤光般微小又可爱的美好。
年近不惑,我第一次自己养白菜花。而我的妈妈在我这样的年纪,已经没有妈妈了。有时我看到母亲对待孙辈,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姥姥。这就是传承吧,亲情的传承、母爱的传承。姥姥虽然不在了,但她对我们的爱没有消失:就像白菜到了春天不能自然储存,却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绽放。如果培养得宜,白菜花就会结出种子,成为来年的希望,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作者单位:天津外国语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