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雨(短篇小说)
作者:天恩
一切美好的回忆总是甘甜,难以忘怀。不是去勇敢追求,就是要把青春记忆深埋心底。醒悟之后,渴望更把希望的寄托,放在那信心十足的未来之路。
他透过汽车玻璃窗上那滚滚的雨雾,望着她那越来越远的倩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地激动,感激,留恋,爱慕,或许还有些后悔遗憾?都有点吧,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大胆地问问姑娘的姓名地址呢?甚至连谢谢人家的话也没有说,多内疚啊!怕什么呢?是自己没有勇气?是车上那么多双瞧着的眼睛吗?那又有什么?不就是几个老太太和妇女们对他俩的赞许议论吗?不就是一群人的眼光吗?这会是爱情吗?说实在,那些个议论,在那会儿真的让他脸红心跳。

“梁嫂,你看,多好的一对。谁家的儿子有这个福气,能摊上这么个好媳妇啊!”一个老太太眉飞色舞,悄声笑道。
“是呀,这闺女真不错,温柔体贴,长得又秀气可人,对她这个……男朋友真好。小伙子也长得不错,就是那个腿……咋瘸成这样了,这可要影响一辈子啊。”先前说话的老太太忙趸了趸梁嫂的衣角,努着嘴朝她示意。那梁嫂忙捂住嘴,侧过脸慌张地瞥了瞥斜对过的一对年轻人。啊,那对年轻人也正对着她看,梁老太太窘迫地皮笑肉不笑的朝他们点点头,赶忙闭住嘴把脸转向一边去。
虽然她们的声音很低,小伙子听到这话却很难受。他脸红的转过眼去看她,姑娘也正挪过目光在看他。见到他脸红,她也脸红了。小伙看见她羞涩的目光,自己也马上红着脸慌乱地躲开了她的目光。而姑娘却勇敢地正视起他来,像是在爱慕的欣赏着他的英俊的窘态,又像是明白的要向他表白。小伙分明是切确的感觉到了,他激动、兴奋、心慌,但却不敢把头扭过来。姑娘默默地站在旁边,期盼等待着,似乎她所希望的就会在那一刻发生。小伙想转过头去向她说些什么,哪怕是说最平常的一句话,或者最起码看她一眼,微笑一下都行,否则,对方是会感到难堪而伤心的。但是,小伙子没有动。姑娘的心像是池塘中的荷花,洁白而脆弱,怎能先开口?他们将在那里,不动了!俩人自尊心都是那么强烈而脆弱。

小伙子为什么在那一刻一动不动呢?男子汉怕什么呢?被什么卡住壳了吗?是的,爱情!爱神啊,你可以像一只鸽子一样骄傲的飞翔,可以热烈坦诚的表白,但你有时也会在那一刻因某种因素被困锁,失真而笨拙。勇敢与理智此刻都销声匿迹,而矛盾、犹豫、慌乱却纠结在一起痛苦不堪。当清醒镇定之后,激情与冲动也平淡下去,没了波纹与荡漾。姑娘没有看他,脸上的羞红迅速退去,平淡的看着窗外一边,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和谁也不认识,和任何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其实,两人内心都明白,他们曾发生过激烈的、无限美妙的爱情火花碰撞。小伙很难过,看着姑娘,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只轻轻动了动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姑娘没有回头,小伙看见她痛苦地微微皱了皱眉。姑娘的余光看到他在看她,便把脸扭向一边。小伙知道一切都已过去了。他感到非常难堪、尴尬,羞愧得低下了头。
时间不知怎么忽地一下就过去了,姑娘在小伙乡下舅母家的前一站下车了。小伙是到那里的自然温泉做最后疗养,他的腿伤是在一次军事训练中负伤的,现在已无大碍了,再休养三两个月,就可以回部队了。姑娘下车时忍不住转过头微笑的看着他,神情中带着腼腆说了声“再见!”,他也说了声“再见!”。再见——还能再见着吗?怀着一颗愧疚的心,小伙没有笑,带着军人的严肃。

如果说爱情是一种崇高力量,它可以冲破一切,藐视一切,那么也可以说,它又是精神的一个枷锁,一个奴隶。一个军人,他可以在敌人面前英勇无畏,勇往直前,不怕牺牲。但在情感世界的遨游中,在对爱人的崇敬与爱慕时,有时却会让他胆怯羞涩、却步而止,严厉克制,对自己严酷无情。原因可以是多方面的,或者性格问题,或者心理问题,或者是纪律所致。军人有严格的自制力,高尚的精神境界,在生活的河流中会体现出不同的色彩。
雨细细地注入了窗外青绿的大地,仿佛也注入了小伙子的心田。

他斜倚在窗内玻璃前,感到迷迷蒙蒙地,一种暖酥酥的感觉不断袭上心头。他似乎又回到了两个小时前那种情景:在城市拥挤的车站上,人们争先恐后的往车上挤,他拎着一个提包,右手拄着拐杖,被挤到一边,他也许上不了这趟车了。这时,只见一位秀气、穿着朴素的姑娘过来抢过了他的提包,挽着他的胳膊往上挤去,同时亮开清脆的嗓音喊道“大家让一下,这位同志腿不方便,请照顾让一让。”几位乘客忙帮着她把他扶上了车,并弄到一个座位给他。姑娘代他向大家道谢,自己却把座位让给别人,站在他的旁边,与他说笑谈天,问长问短。别人还以为他俩是一起的。他这才仔细打量到她是个不同凡俗的朴素姑娘,瘦脸型,大眼睛,热情而腼腆,自然的剪发乌黑齐耳,上身浅蓝底色衣服中有些许小花,下身一件宽宽的咖啡色喇叭裤遮到脚面,婷婷的身材,斜跨着一个民族纹饰布包,颇有些学生气质。他开始也是很自然,爽朗而大方的与姑娘谈笑风生。但爱神的翅翼轻轻碰撞到他那心灵时,小伙颤抖了。自己还是要到边疆去的人,离这里有几千里路,那里常年不见人,一个来回,光坐车就得半个月,这怎么行呢?不能亏了人家姑娘。可是内心又是那样的渴望,那样的难受。他的窘态和他的军人气质一点也不协调了,可他没有办法,他就是这种人。

真想再看看她,这种人间机遇,这种纯然的爱非常难得,
他不能失去她。可是,汽车已经开得很远了。
小伙此刻内心非常失落,非常痛苦。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马上跳下车去追上她,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他知道这一分别有可能就永远再也见不着她了。但他知道他的腿脚现在还不允许这样。他突然高兴了起来,决心一旦下定,身上立刻像增加了无穷的力量,信心百倍了。他暗暗笑着对自己说道:“不要紧,不要紧的,我舅母家离她下车的地方不远,只有几十里路,她的工作或家,一定离那里不远,我会找到她的。就算翻山越岭,找遍方圆百里,我也要找到她!”想到这里,一种幸福的微笑甜甜的浮现在他眼角。
汽车驶过一片碧绿的湖岸,燕子在那里飞翔,春雨在水面上洒下淡淡的薄雾和点点水珠。
1986年4月11日草于西安北郊张家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