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晒地瓜干儿时
赵大钝
秋残了。
无月的晚上。我开门走到院子里,星远天暗,秋气栗冽,砭人肌骨。冷噤一耸,无端地想起了童年少年时的这个季节。

那是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的时光。
那时,区县以下是人民公社,村庄叫生产大队,大队以下分为若干生产小队,每个农民都隶属于一个小队,无论男女老幼,都得上坡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山川寂寥,草木摇落露为霜。
野草黄了,零落的庄稼枯了。田野里光秃秃的。偶尔一片两片的玉米地还没来得及割秸秆,枯涩的玉米秸瑟瑟地立在田中。或者割掉了秸秆,只剩下楂子没刨,棒槌楂像一把把短剑斜立地上。而大片的麦田里,稚嫩的麦苗黄中蕴绿,翠质单寒,裸露柔柔的黄土。
秋收秋种的尾声。是刨地瓜的好时节。


早晨。蒿草枯叶上露珠晶莹。可惜社员——那时的农民叫社员不懂得文人的赏秋、玩秋,也不知悲秋,没有人去欣赏这些水露莹洁。
一大早,生产队的钟声生产队长的哨子长长短短,催促社员们上坡。人们披着破棉袄,扛着镢拿着镰匆匆地赶到地瓜地里。满地的地瓜秧合纵连横,经霜一打,深绿中蹙着褐红、紫红,五色斑斓。叶子秧条湿漉漉的。队长支使少年、妇女打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的在前面割地瓜秧。这可不是所谓轻松的好活儿。地瓜秧大多扎了水根,纠缠葛缭的交叉在一起,纷纭缭乱如农人的家务事,乡邻里巷婆媳的口舌,休想梳理得开。割地瓜秧只好把地面的主根割断,然后几个人像卷席一样一块向后滚。
“水风吹葛衣,草露湿芒屦。”地瓜秧上满是露水,一割瓜秧,露水都落在脚上、腿上、胳膊上,那双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先遭其殃,不一会儿,裤腿衣袖都湿了,搀和着土沙,凉洼洼湿礘礘的,很是难受。那时的农民大多只有一身衣服,俗语里自谑说,“老母猪赶集——来回一身皮”。没有替换衣裳,只有用体温把衣裳礘干。正劳力们——成年男子称正劳力,跟在后面刨地瓜。高高扬起长镢头,使劲刨下去,一镢一墩,被刨出地面的一墩地瓜完整的聚拢在一起,顺势晾在地瓜脊子背上。

早饭过后,太阳升高,天暖和了,还渐渐热起来。早上那湿透的衣裳在体温和太阳的围剿下慢慢变干。割完地瓜秧的少年和妇女也扬起大镢来刨地瓜。这时节昼夜温差大,早晚要穿棉衣,中午则热得出汗。刚刚感觉舒服的人们又热得把棉袄撂在了地边,有人脱去上衣,光着脊梁刨起来。那时人们只有一件棉袄,里边连件内衣也买不起,叫膛心棉袄,扒下棉袄就是光脊梁。一直干到十二点以后才回家吃晌饭,十几亩地的地瓜躺在地里晒太阳。
下午,全生产队的人都去集中地瓜。挑着系筐,挎着提篮,推着独轮小车,一起汇到刚刨的地瓜地里。把地瓜㨇弄干净,就是去掉粘在地瓜上的沙土,尽量不损伤地瓜的皮,把地瓜一筐筐一篮篮地集中到一个方便的地方。社员们蹲在地上,并不急躁,慢腾腾地拉着呱,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才结束。地瓜堆砌了一大堆,人们急急地赶回家吃晚饭。
吃过晚饭,天全黑了,队里便开始分地瓜。
下午堆起的地瓜堆边,放一杆磅秤,点上一盏灯笼。队长、会计、保管员和五六个健壮的男女劳力负责拈阄,排号,过磅,抬篓子。一家家的地瓜分出来倒在旁边的地上。家家户户找好独轮车,借下车,或者排好队等着。有年轻人的人家,推着小车,老幼之家只好找左邻右舍或本家族的年轻人帮忙,一起去分地瓜。几乎是力所能及的人都去了。挎着提篮,扛着地瓜刀,提着灯笼,在漆黑的山道野田间忙碌不已。有时田地离家三四里远,便迤逦出一点点一片片的荧荧灯火。

分上地瓜,人们就近找块干燥平整的土地,最好是麦田,有的则直接推回离家近的地里,倒下地瓜,摆好战场,晒地瓜干开始了。一家人中,有的切地瓜,有的晒地瓜干儿,人喊刀嘶,人影幢幢。天高星晶,冷风如割,大人一忙起来就忘了。
苦和累,只想晒好地瓜干儿,有生活的憧憬,心中就是甜的。可孩子们就感觉惨了,寒气浸身,拿着湿漉漉的鲜地瓜干儿,经冷风一吹,手冻得生疼。缩着脖颈,瑟缩着手,甚至全身餶搐着,满腹懊恼的摆地瓜干儿,上下眼皮还直打架,满心盼着回家进暖被窝。动作稍有迟慢,就飞来大人的呵责:
----“你在那里干啥?下神?”----“你在那里认公母?”
儿童们赶忙强打起精神,不情愿地摆,摆,摆。忙活大半宿,切完,摆好,这才罢休回家。“到家夜已半,伫立叩蓬户”。
第二天又是如此,这样的日子得反复半月。儿童们受着煎熬,白天黑夜的干活,不得安生。刨地瓜晒地瓜吃的也是地瓜。上顿下顿,煮地瓜,炒地瓜,改善生活就是地瓜煎饼,地瓜粘粥,吃得人人吐酸水,闹剺心。
那时节,老天丰水多雨,三天两头下雨,带来无穷的麻烦。云青青兮欲雨,老人孩子就开始慌恐忙乱,拿着提篮,背着麻袋,推车挑担,跑到地里拾地瓜干儿。那得一页一页地捡起来,装进麻袋,赶在下雨前收回家。天一晴又赶紧往外运,再晒到地里。有时天天倒腾。若遭连阴雨,半干的地瓜干儿堆在家里,天地上、桌子上、篦子上、簸箕上到处晾着地瓜干儿,怕它们污滥。有时两三天不晴天地瓜干儿就长毛,发黑,烂掉,大人们又疼又急直叹气。那时没有收音机遑论电视,难得听到天气预报,农人们仰头看天,盼着晴天刮风。
天晴秋朗之时,旷野中白花花的一片,一片,远看像一片片白云,又如一地的白霜,与翠绿的麦苗互映,和黄褐的土地相间,竟是别有意境。

地瓜干儿四五天就干,干透的地瓜干儿缩了一大圈儿,打着卷儿的,弓起背的,欹侧偃仰,漾出丰韵。农人们从容的捡拾,一筐筐,一篓篓,一麻袋一麻袋的,盛满家里装粮的瓮盎,露出熨帖的笑容。
种地瓜、晒地瓜干儿又麻烦又难吃,可大人们偏偏愿意。原来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家家是半年糠菜半年粮,人人瘦骨嶙峋。而地瓜五斤才抵一斤粮食,其实五斤地瓜可以晒一斤半地瓜干儿还多,就等于多分了粮食,就可以少吃糠菜少受饥馁了。
哦,原来如此······
那晒地瓜干儿的日子过去了。那晒地瓜干儿的情景种在了记忆中。
2012/11/4



史志年鉴、族谱家史、
各种画册、国内单书号、丛书号、
电子音像号、高校老师、中小学教师、
医护、事业单位晋级
策展、推介、评论、代理、销售、
图书、画册、编辑、出版

军旅大校书法家书法宋忠厚独家销售
艺术热线:
1332511519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