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写我的父亲
齐迎春

今天是冬至日,这里的乡俗是要吃饺子的。我和妻子由于各自工作的原因,不能在家包饺子吃。妻子从冰箱找出前两天包好的饺子,让我给老父亲送去,中午他一个人在家可以煮着吃。我单位可以上灶,妻子在店里凑合一顿。
开了父亲的门,父亲不在家,应该是出去溜腿,或在某个向阳处晒太阳。屋子里有点阴冷的感觉,以致我连羽绒服也没敢脱。供暖公司的锅炉,每年的这个恶寒天气里总出问题,也是老毛病了,也没个人管这事儿。人们只能缴了费,受着这寒冷,忍了。年轻人还可以,可是这些老年人和小孩就受不了了。
屋子有点乱,也有点儿脏。地面可能有两三天没有打扫过了,更别说拖地了。看着这个冷冷清清、又脏又乱的屋子,我的心里一下子有点难过。想着91岁的老父亲,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我又是一阵扎心的疼。我把饺子放入厨房,简单的给父亲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出去找父亲。
在小区大门口一个向阳的地方,我找到了父亲。他正一个人在那儿坐着。浑浊的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他的眼睛也许在看着大门口流动的人们,也许根本就什么也不看,只是摆出了那样的一种姿势。无神的眼睛没有了一丝的灵动,仿佛坐在那,盯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了。可能是天冷受冻的原因,也可能是没有洗干净,或者说几天没有洗,一张脸很是灰暗,没有了一点光泽。父亲坐在那,看上去很臃肿,我却知道那不是身体发胖的缘故。父亲由于年龄大,加上糖尿病等各种老年病的原因,父亲其实很瘦小。臃肿是由于穿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套到一起。
父亲可能是察觉到身前有人,一抬头,看到是我,那双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活力,往起睁了一下,然后忙着往起站。我本来是想和父亲打个招呼,告诉他饺子放厨房,让他中午别忘了煮着吃。可看到父亲急急忙忙的往起站的样子,我又有点不忍。父亲颤巍巍的,随时都有可能会一头栽倒。看着父亲,我鼻子一酸,忍着眼泪,忙过去扶住了父亲。站立的父亲更像荒野里的一棵枯草,随时都可能会被风吹倒。握着父亲那干枯的手,想到这宽大的衣服下面竟会是一副瘦骨嶙峋的矮小的身躯,我的心又是一阵扎心的疼。父亲的体重现在有多少斤?一百斤?八十斤?还是六七十斤?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去抱一下父亲,我怕父亲的体重如果是很轻很轻,我的心会更加的痛。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就是一个能喝酒能吃肉的威武的一座山。我根本承受不了父亲身体会很轻这个现实。
扶着父亲回到了家里。路上已和父亲说了午饭的事,本来要走的我,看到离上课还有点时间,便决定陪父亲坐会儿。坐到沙发上的父亲喘了好一会儿气,刚刚缓过神来,就去茶几上找纸和焊烟。我忙递了过去。我也取了张纸,和父亲一起卷烟。我喜欢和父亲坐在一起,一起卷烟,然后一起抽烟,一起拉一些过去的事。不是因为我有烟瘾,陪父亲一起卷烟,一起抽烟,一起拉家常的感觉真的很好,也很奇妙,既有家的感觉,又有一种温馨和惬意存在。还仿佛能感受到与父亲血脉相连的那种亲情,能让我们浮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一切的名利都仿佛比不过我们父子在一起似的。
这种时候,父亲总是喜欢将他装在衣兜里外出抽的香烟扔给我,让我抽。在父亲眼里,香烟比那旱烟好。父母总是把好的东西留给子女,即使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孩子已强壮如山,不再是孩子了,但他们依然把子女当做孩子,这与年龄是没有关系的。可父亲不知道的是,这种时候,我嘴里抽的不再是烟,而是一种家的味道,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看着父亲的脸,仿佛当年父亲在看我们的脸一样。此时,在我的眼里,父亲不再是一个慈祥的老人,而更像一个小孩,一个既懂事又有点任性的小孩,我的眼里只有满满的怜爱。
我看着父亲,好像想和我说什么,又没有说,我也假装没看见,刻意的回避了这个话题。我知道父亲想问我的是什么。
今天是冬至,按照我们这里的乡俗,是要祭祖拜先人的。往年的这个时候,有老人去世的人家,都有一大家子的相随着上坟烧纸。既给逝者送钱,又给送衣送食。但这两年由于天气干燥,下雪少,为了预防失火烧去森林,林业部门每到这种干燥季节就封山,不让入山了,更别说带火种入山了。父亲是知道这些的,也正因为他知道这些,也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去给母亲上坟,所以出于一种侥幸的期盼,想问但又没有问。
母亲2018年去世,至今整整5个年头了,父亲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母亲,生怕母亲在那边受一丁点的委屈。母亲走后,孤苦伶仃的父亲很是思念母亲,经常拿着母亲的照片擦拭着,抚摸着,和我们坐到一起也常常的提起母亲。
话题可以回避,但父亲对母亲的不放心却消除不了,我也只能是再有意的提起今年上坟烧纸的相关政策,然后骗父亲说,我将纸装信封里,以邮件的形式在村口烧给母亲了。因为我们这里有这种乡俗,对于那些到不了坟地烧纸的人,就用这种邮寄的方式,在路口一烧,据说就会寄到逝者的手里了。当然路口也有专人看着不让烧纸,我只能拿来骗骗父亲罢了。但父亲听了,明显的看到脸上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笑容也多了,跟我聊的话题也更多了。殊不知,每到这种时候,我的内心更是难受的要死,那种负疚感有时让我整夜的睡不着觉。
时间该到我上课的时候了,我便起身跟父亲道了别,便转身出门。每当这种时候,我的心里都会难受的想哭,一个91岁的老人又一次被我扔在家里,过着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日子。一日三餐,虽然说自己还能将就的弄,但毕竟人老了,精力上来不了,每一顿饭往往都是凑合着,能吃饱就行。我们姐妹7个,但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难处无法照顾到父亲周全。
坐在车子上,总免不了抬头去望父亲的窗口。父亲也往往正趴在窗台边目送着我。那个孤苦的身影再一次的敲打着我的心,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2023年12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