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有些冷

          作者:刘林海

    这个冬天有些冷。

    因为习惯了暖冬，突如其来的冷让人猝不及防。于是，人们有了抱怨。

    往年人们也抱怨，指责冬天不安分，该冷的时候依然温情脉脉。而一俟冬天恢复了本真，却又迎来一波叶公好龙般的另类抱怨。看来这天人合一的状态永远只是奢谈。

     冬日里的阳光被寒冷过滤得只剩下光，当阳光照射到冰上的时候，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种存在，却是发生了卑劣的媾和。水照耀冰，冰反射光，冰冷便通过那刺目的寒光，让整个世界陷入冰窖。

    滴水成冰是冬日里最好的注解，它或许是造物主不为多见的对世界嬗变过程的展示。但参透内在关系时，却觉得缺了美感。如今的城市大街上，貌似光亮耀眼的冰大抵都与污秽关联。马路边沿的冰是溢出污水的下水井口，人行道上的冰多为餐馆外放置的泔水桶漏水处，墙脚的冰乃犬只连同类犬者留下的排泄物。当这些秽物成冰后顽强地附着在城市的肌体上，就觉得实在是对人类的嘲弄。

     街头的行人依然未见稀下来，人类已经摒弃了冬日蜷缩在家的习性，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断送了人们难得的自我放松机会，纵使严寒中，仍需为了生计而奔波。行色匆匆中，人们口里吐出一串一串的白雾，把自己的眉毛挂上了霜。这染霜的面孔似要把艰难与沧桑浓缩着展示一番。大街上尽是花花绿绿的羽绒服，颇像一场全民参与的专款时装秀。数十年前，人们刚刚体验随性着装的时候，冬季的户外，眼花缭乱的服饰令人遐想。彼时服装代表着身份，依着公认的判断，当官的穿呢的，当老板的穿皮的，当马仔的穿羽绒的。而今，放眼望去，远近皆是清一色的羽绒服。虽说未必大众都已沦为马仔，但毋庸讳言，在奢侈已属明日黄花之际，还是廉价实用的羽绒服来得更自然。

     商贩们维持生计的摊点依然少有缺位。色彩艳丽的水果什物竟然盖上了厚厚的被子，享受起比主人还优渥的保暖设施。有客人光顾时，摊主们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把精灵似的宝贝露出一角，摊前无人时，摊主们会把双手袖起来，偶尔抽手在耳朵上搓上一阵。煎饼果子摊前的女人为了不让面浆结冰，不间断地搅动着盛面浆的小桶，全不顾手背已冻得红肿。平日里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已很难听见，商贩与顾客的言语交流也被寒冷阉割得似有似无。

     一堆污水结成的冰堆前，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依然像往常一样，重复着不太高尚的行为。她的面前是拾荒集纳起来的废纸箱板，她把污冰用半截方砖敲下来，裹进纸板，再用塑料绳子扎起来待售。天暖的时候，她可以直接把水浇到纸板里，水结冰的时候，她不得不多出一道敲冰的工序。虽然费些力，但为了能在回收站卖上好价钱，她坚持这样做。

     年轻英俊的警察小哥意气风发地在路边忙活着贴条照像。汽车多了，驻车的泊位数量跟不上，贪图方便的司机们便是随意在路边停放车辆，为了市容整洁和交通的通畅，警察就不得不以贴条罚款的方式辛苦劳累。何况，年节快要到了，这正是给违章人员进行罚款教育的最好时节，法律的威严与价值，不失时机地得到渲染。

     对大多数人而言，迫不得已的户外奔波不得不为。但却偏偏有那么一部分人，喜欢在凛冽中浪费卡路里。街边的小广场上，扩音喇叭发出的噪音裹着寒风，刺入人的耳膜，一群半老徐娘头上冒着热气，随着节奏，笨拙地扭动腰肢和双腿，如同在寒冷中淬火一般。不远处，套着黄色马夹的女清洁工拄着长杆小簸箕，伸长脖子瞄向这边，目光中一丝羡艳，一丝怨气。她的不忿，是源于明白这一帮不畏严寒的无聊群体，比她活得滋润。

     被羽绒服包裹得像一只皮球的女人牵着一只狗，小畜牲的腰身上亦是缠着大红色的羽绒背心，四只爪子蹬着玲珑精美的小靴子，俨然狗辈中的贵族。逢着树干或灯杆，贵族狗必是放肆地从胯下挤出几滴尿液，构创出一团团造型各异的冰渍。斜刺里忽然窜出一条土灰色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贵族狗一阵兴奋的呜呜声之后，竟拉下身份与流浪狗调起情来。虽被皮球女人大声呵斥，贵族狗却是难舍那流浪狗的后腰身。女人紧一紧狗绳，把追过来的流浪狗狠劲地踢上一脚。流浪狗负疼跑开，却惹得贵族狗对着自己的主人呲牙咧嘴地汪汪起来。流浪狗远远蹲下来，眼眶上的毛发湿了一大圈。它在流泪，好似为人类把自身崇尚的等级观念强行渗透到自己的族群里而伤心。

     窄小的便利店门口摆放着一株落满灰垢的圣·诞树，脏污的树身与树梢挂着的鲜红色圣·诞老人相互陪衬中，显示着店家对陈年旧物的循环利用。忽然记起，圣·诞将至。只是不明白几十年前那昙花一现的全民狂欢早已在同仇敌忾的抵制中黯然失色，可叹这店家竟是不识时务，为了促销甘冒做过街老鼠。

     由圣·诞树再延展起思绪，想这多事之年，战乱频仍，传言洋人的日子不好过，便对那些看重圣·诞·节的地方担心，生怕安徒生笔下圣·诞·夜小女孩冻毙于雪地上的悲剧重演。想着想着，又觉可笑，真的是吃着地沟油，操心全人类。

     一辆头前挂着黑纱的面包车从小区驶出，显然是运送尸体的灵车。不由得遗憾逝者在这个充斥着抱怨的寒冷中辞世，在人生最后的一程带着遗憾离去。想想若是坚持一下，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再含笑西行，该有多好。

     也许世事本该如此，不经冬寒之困苦，岂解春暖之宝贵。

    相信一句箴言：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刘林海

二0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刘林海

陕西省礼泉县人，先后就读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西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

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

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

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

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