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星辉先生）      

       六祖父高星辉参战往事

                   文/高春海

                一、投笔从戍

       1941年，日寇残暴铁蹄肆虐国土，祖国沦陷，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正是男儿报国之时。我六爷高鹏举（字星辉），毅然放弃学业，投笔从戎，报考开封步兵军校。一年以后又报考黄埔军校(第十七级)洛阳分校炮科学习。1943年由黄埔军校洛阳分校炮科毕业。他学得一身本领， 练就了过硬的军事技能，满怀一腔报效祖国的激情，决心杀敌于疆场，守土抗战。

               二、驻守临沂

       1943年，我六爷以见习排长随军驻防在山西临沂黄河东岸，属于战略预备和警戒部队。其战略意图是防止日军突袭和西渡黄河，攻占陕甘威胁西南大后方。

        当此之时，抗战已进入艰苦的相持阶段，日军兵员减少，物资匮乏，已显战场颓势端倪。日寇很难组织大规模进攻性战役，但是小股偷袭和试探性进攻还是时有发生。

        当时我六爷二十出头，血气方刚，意气奋发，满怀守土抗战的民族热情。再加之他是黄埔毕业、军中骄子、中央军之嫡系，所到之处备受青睐。

        与他们炮兵一同驻扎的还有国军步兵一个营，营长姓邢，河南人。我六爷在河南上的军校，与邢营长有同感。邢营长三十多岁，是个老兵，参加过忻口会战、太原保卫战、中条山之战等战役。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社会阅历也非常充实，只是识字较少，文化程度不高。而邢营长看重我六爷的不仅仅是他黄埔军校的牌号，还有他满腹的知识和文化，一身的胆气和报效国家和民族的那份热情。我六爷称他为邢大哥，而邢营长则称我六爷为高老弟。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论军事问题和战争的去向、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就这样一来二去，兄弟情深义重，形影不离。

        他们主要防守的是驻地前面的三个高地(小山包)，距驻地一公里左右，都是平川。高地一但失守，将易攻难守，后果不堪设想，而在他们身后就是黄河渡口。平时每个山头驻守一个排，半个月一轮换。

                三、初显身手

        一天早晨天还没大亮，突然枪炮声大作，把他们从晨睡中惊醒。邢营长第一个跑出房门，叫司号员吹紧急集合号。我六爷也立即站到了房外。只见前面高地上火光点点，枪炮声大作。他心里一惊，"不好，鬼子要偷袭。”

       很快邢营长就集合好部队，这时高地上的通讯兵也到了，并报告道:"日军一百五十人，伪军一百人左右，凌晨四点偷袭中央高地，火力强劲，攻势猛烈，守卫排已伤亡过半，形势危急，请营长火速增援！"“你原路返回告诉你们排长，坚守待援，我随后就到。”同时邢营长又叫来两个传令兵吩咐道:"你们两个一个南高地一个北高地，叫守卫排坚守待命，不要轻举妄动，以防不测。"随后又命令：“骑兵班快速增援中央高地，一连二连跑步增援中央高地，三连为预备队，哪一个高地举红旗火速增援。”

      布置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拍拍我六爷的肩膀说:"高老弟，危机时刻炮火支援！"“明白。"我六爷坚定地回答。然后邢营长与警卫员小于骑马一同奔向中央高地。

       警卫员小于和我六爷年龄差不多，也就二十几岁，不过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勇武有力，典型的山东大汉。平时我六爷要求他们炮排士兵举单发炮弹锻练臂力，小于嫌轻，每每举整箱4发炮弹才过瘾。我六爷一米七几的个头，与小于站一起矮了半头。

       这时天已大亮，邢营长带领增援部队已赶到中央高地，守卫排已所剩无几，但仍在顽强地坚守着阵地。大部分阵地已被敌人占领，只能强攻收复高地。这些情形我六爷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邢营长带领部队一阵猛冲猛打，无奈日军已布置好了射击诸元，形成了交叉火力配置，几挺机枪同时射击国军兄弟，倒下一大片。照这样打下去，几个冲锋，邢营长的部队伤亡就大了。

        危机关头，我六爷向炮排士兵果断命令:"各炮注意，装填，四发连射，目标敌人机枪火力点。"这时排副过来提醒我六爷:"开炮需要咱们营长或团长的直接命令，否则就是抗命违犯条例。”"条例是死的，战场态势是活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见危不援，这里我负全责，要杀头杀我的！”凭着一股军人的血性，我六爷果断地下达了炮击命令:"开炮！"

        两门山炮同时连射4发。阵地上敌人三挺机枪火力点连人带枪顿时飞上了天。邢营长抓住战机，当即立断，举起红旗发起了冲锋。

        留作预备队的三连也立即向中央高地跑步前进，只留下一个排守护着营地和最后一道防线。

                四、白刃格斗

       在望远镜里我六爷看到，邢营长带领部队已经冲上了阵地。我六爷继续向炮排士兵发布炮击指令:"各炮注意，继续装填，向敌军纵深延伸炮击！“炮火延伸已大显威力，日军被压制住了。

        邢营长抓住战机与敌人短兵相接，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

        只见小于手握大刀，冲进敌群一阵猛杀，当即就砍倒了好几个鬼子兵。邢营长手举驳壳枪，几个点射就击杀了三四个日本鬼子。鬼子军官见邢营长用短枪击杀了几名鬼子士兵，立即气势汹汹举着指挥刀向邢营长扑来。邢营长只顾开枪射击，日军指挥官的刀锋已砍到头顶他仍未知觉。关键时刻，还是警卫员小于眼尖反应快，一个横跨飞奔而来，挺起大刀立即搕飞了日军指挥刀，顺势一个大刀斜抽，就砍到鬼子军官的脖子上，鬼子军官就这样一命呜呼见了阎王。"干得漂亮！”我六爷在望远镜里赞叹道。还没等我六爷高兴过来，就见一个鬼子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了过来，一个猛刺就刺穿了小于的大腿。这小于也是凶神恶煞，回过身去，抡起大刀奋力一砍，就把鬼子兵端枪的半截胳膊给砍断了。

        这时邢营长才回过神来，看到小于腿上的半截刺刀鲜血直流，忙喊来医务兵。医务兵看到小于大腿上的刺刀和枪身上鬼子兵的半截胳膊，一时竟无从下手。只见邢营长对小于喊道:"兄弟，咬紧牙忍往了！"说话间同时抓住枪身向外一抽，一股鲜血立即就从小于腿上涌了出来。小于那高大威猛的身躯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

       这时三连的预备队也冲上了阵地，立即压制住了敌人。再者小于已经击杀了鬼子指挥官，鬼子兵群龙无首，士气大减，只好败退逃走。

              五、一把战刀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战斗结束后邢营长才来到我六爷驻地，顺手递过一把日军指挥刀说:"高老弟，这把日军少佐刀应该归你，要不是你抗命炮击敌人机枪火力点，并进行炮火延伸压制敌人，我这一营人马可能就要全部报销在这里了。要不是小于挺身相救，我可能也要一命归西了！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兄弟呀！”"战果如何？"我六爷急切地问道。"惨胜啊！击毙日军九十三人，伪军十八人，而我们伤亡二百八十七人，我这个营四百多人，现在只有一百多号人了，可惜我那二百多个好弟兄了！”说到此处，邢营长竟老泪纵横哭了起来。

        两个多月后，邢营长警卫员小于腿伤还未痊愈就归队了。由于小于作战勇敢，战绩突出，部队给他记大功一次，升任排长。

           （日军指挥刀）

             六、贵人化险

       我六爷给我讲述这段抗战经历是1997年8月刚收回香港不久。他对我很深沉地说道:"春海娃呀！我那把日军少佐指挥刀可是二百多名国军弟兄的命换来的。邢营长能把这么珍贵的战利品送给我，可见邢营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邢营长每每与我俩聚会时就拉着我俩的手说："你们两个是我今生命里的贵人，老辈人讲命中存贵人方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次战斗虽然损伤大了点，终归是险胜。我呢，也遇见了我的贵人小于，现升任排长，你高老弟科班出身，军事专业技能过硬，前途无量。你们两个就是我的关羽和张飞。”

        由此可见邢营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孙娃呀，我也遇见过我的命中贵人"。讲到这里，我六爷停顿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给你讲一下我命中的贵人。”

        那是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中一次反击作战前夕，我奉上级命令，带领两名参谋人员到阵地前沿侦察勘测炮火射击目标。

       朝鲜是个多山国家，几十里的山路我们走了大半天，已经深入到敌人的防区内。等我们观测好炮击目标后，已是下午四五点左右，太阳快落山了。白天我们还能找见原路，到了晚上就迷路了，三转两绕的总觉得方向不对。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实再找不到返回路线，我和两个参谋商量决定找地方休息过夜，明天确定好方向后再返回。当即我们就找到半山腰里的一个山洞，刚想往里走，只听洞内传来一个老年妇女的喊叫声，其中一个参谋懂朝语，立即对我说:"她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对参谋说:"可能是逃难的朝鲜老乡，但不能告诉我们的真实意图，现在敌我不分，情况很复杂。你告诉她，我们也是逃难的，迷了路，想辟辟风，借宿一晚明早就走。”老妇人见我们说的是朝鲜话，就点亮了灯，近前一看我们是军人，拿起木棍就要与我们拚命。我立即向老妇人摆摆手，同时拉着两个参谋向后退了几步，并对参谋说:"告诉朝鲜老乡，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与金日成首相领导的朝鲜人民军是一家人，是来帮助他们打美国鬼子的。”参谋讲完这段话后，老妇人才放下了手里的木棍。看我们不象以往李伪军的样子，才示意我们进洞来。然后向洞内喊了几声，从洞内又走出两个年轻的朝鲜妇女。她给我们介绍说，一个是儿媳妇，另一个是她女儿。她儿子也是朝鲜人民军战士，作战牺牲了。她丈夫被李伪军抓去为美国鬼子修工事了，现在就剩她们娘三个了。她还说她对这一带很熟悉，明天一早就带我们找到部队。

        我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一家人。老妈妈五十多岁，儿媳和女儿二十岁左右。我们三个都拿出干粮并示意她们一起吃。起初朝鲜老妈妈还不肯吃，在我们一再要求下才与我们一块吃了起来。朝鲜老妈妈告诉我们，她们今天只吃了一顿饭，家里的粮食被李伪军抢光了。村子里的房屋被美国鬼子的飞机轰炸烧完了，能干活的男人被全部抓去，为联合国军修工事道路和飞机场，剩下的就是她们这些妇儒孤寡了。说完朝鲜老妈妈紧握双拳，示意我们要为她们报仇雪恨，狠狠地消灭美国鬼子和李伪军。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和老妈妈她们一起吃过昨晚剩下的干粮，准备在老妈妈带领下返回部队。突然我们都听到了对面山梁上传来的喊叫声，我立即警觉起来，拿出了望远镜就向对面望去。只见离我们这里一二里的地方，有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其中李伪军四五十人，美军十多人。老妈妈告诉我们，这是一支常在这一带活动的美军搜索部队，专门搜索人民军游击队和志愿军的侦察人员，顺便抢粮抓人。

        我立即命令两个参谋和我一同冲出去，绝对不能连累朝鲜老妈妈她们，她们一家已经够苦的了。只见朝鲜老妈妈指指我那望远镜，示意说敌人也有这个，一出山洞就会被发现，拉着我的手朝洞里走。

        这个山洞很深，老妈妈在一个转弯处停下来，指指旁边一个凹进去的小山洞示意我们进去，刚好能并排站下我们三个，又拿来三块齐肩高的木板挡在我们身前，然后她喊来媳妇和女儿，一起把洞内和洞外的劈柴堆架在我们身前木板外。很快就在这个小山洞前面架起一道劈柴墙，再在外边放些生活用的杂物。我们从劈柴的缝隙看到老妈妈还不放心，又与儿媳和女儿在洞外搬来了许多大小石块堆放在杂物和劈柴前面。老妈妈又把我们昨晚留下的一切东西和痕迹清理了一遍，查看万无一失了，方才心大胆正地一个人坐在洞口。

       不一会儿敌人就来到洞外，并大声喊道:"洞内有没有可疑分子？不老实搜出来是要杀头的！”老妈妈坚决地回答：“没有外人，只有儿媳和女儿。”并抓住李伪军军官要她的丈夫。敌军官不耐烦地一把就推倒了老妈妈。媳妇和女儿立即冲出洞外护在了老妈妈身前。李伪军官挥手让士兵进洞搜查，立即冲进十多个伪军，拿手电筒四处照射。把洞内仔仔细细搜了个遍，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这些李伪军仍不甘心，用枪托在劈柴上砸来砸去，幸亏老妈妈给每个人身前挡了块木板，既不伤人又砸不倒劈柴墙。

       李伪军在洞内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见洞外的美军官一摆手，他们只好灰溜溜地撤走了。

        当时我们三个在洞内相互暗示紧握冲锋枪板机，如被敌人发现，就冲出洞和敌人拼了，决不能让敌人抓住，不能连累"阿玛尼″一家。正是这位老妈妈大胆心细和镇定，我们才逢凶化吉。直到现在，想起那位朝鲜老妈妈的镇定自若、巧妙周旋的神情，我就肃然起敬。

        等敌人走远后，老妈妈才带领我们找到返回部队的路线。临别时，我们三人叮嘱她老人家路上要小心，等我们打败了美国鬼子一定去看望她老人家。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拼死掩护，救了我们三人命的朝鲜老妈妈。我们带着缴获的美国罐头和饼干，又找到那个山洞去，看望了那位朝鲜"阿玛尼″。我们三人树起大姆指夸奖"阿玛尼"勇敢，老妈妈摇摇手，然后竖起大姆指说道:"你们是好样的，志愿军是好样的，你们志愿军和我们人民军一定能够打败美国侵略者！″

        这次反击作战中，我们炮兵由于在反击前有我们侦察小组精细的测准美军多处火力点，我军在进攻前的炮火急袭中，摧毁了多处敌人暗堡、火力点，在大部队反击冲锋中减少了部队大的伤亡，受到了上级领导的通报表扬。

      临回国前，我们又一次去看望了那位朝鲜老妈妈，并且跪下给老妈妈磕了三个头，还给她老人家送上了许多尉问品。老妈妈热泪盈眶依依不舍，送别我们时，站在山洞前的高地上，久久地注视着我们乘坐的那辆车，不断地挥手致意…

       1953年7月27号，朝鲜停战协议的签订，实现了朝鲜南北双方真正意义上的停火。中国人民志愿军这支威武之师、正义之师，终于使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低下了高傲的头，并承认这是一场无法取胜的战争。而我们英勇无畏的彭德怀元帅则大声向全世界讲到:"西方侵略者在东方的海岸上架起几樽大炮就能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讲到这里时，我六爷高星辉回过头问我道:"娃呀，你说那位朝鲜老妈妈是不是我命中的贵人？”我肯定地回答:"一定是！”

       命里有时直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功名利禄过眼云，有情有义真男儿。勿忘国耻、振兴中华、珍爱和平、自强不息！

       2023年12月21日于西安

注：阿玛尼：朝鲜语。大娘、妈妈之意。

                  作者简介

       高春海，陕西扶风人。陕西中医学院(陕西中医药大学)毕业。好文史、爱阅读、喜文字。作品见《都市头条》等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