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游思
东方樵
一

夜半,我醒来。
发觉自己其实睡在一座桥上,桥下是我的鞋,浮载我生命的两只船。
桥,静默着。船,静默着。
我听见时间的河流哗啦啦地从桥下淌过,无数的涡漩在微语,浪花忍不住笑似地泼溅,它们推推搡搡嘻嘻哈哈,一阵接着一阵急速地远逝了。
猛然想起一句俗语:今晚脱了鞋,明早不知还能不能穿呢!是呀,人,得活得好像明天会死去一样。鞋之船,明朝若像“水落石出”之“石”而凝定不动,那可就糟了!
二

夜半,我醒来。
发觉自己像是躺在手术台上,温柔的手术台。时间的尖刀锋利无比,无声地从我体肤上划过,直抵五脏六腑,快捷得人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庸常生活的麻药,早已使我全身的骨骼、肌肉和细胞,渐渐失去了知觉。
一场无声的生命掠夺,在时间的刀刃下全方位而有序地进行……
分分秒秒,时间利刃所到之处,人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变成非我!
昨日之我昙花一现,手术台上徒留拙劣的复制品,遍体鳞伤而肉眼一时无法察觉。
三

夜半,我醒来。
发觉自己又像是躺在祭台上,坚硬而古老的祭台。时间的火山灰,如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把我层层地覆盖了,层层地覆盖了。
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成了时间岩层深处的一具化石。
灵魂与肉体一起腐烂了,只剩一副丑陋的骷髅成了化石。
能不能打个商量呢?时间!我恳求着——
你可以吞噬我其他的一切,皮肉、腑脏、骨头,乃至毛发!而让我的灵魂以跃动的姿态石化。
四

夜半,我醒来。
发觉自己似乎变成一只蛹,睡在厚重的茧里。时间不断纺织着梦境,一丝丝、一层层的梦便裹着我了。
我挣扎着,又像陷入无物之阵。我终不过是一个幻想者,去日苦多,时间给我留下了怅惘和空茫。
人的确是生活在茧里么?被窝是茧。房间是茧。甚至,大夜弥天的大气层内的地球。甚至,人的任何俗世的烦恼和欲念。有形的,无形的茧。而人,注定是永远的蛹?
我不甘心作一只蛹的。思想的啄木鸟在深暗的夜里,不倦地啄着,啄着……
也许几个时辰后,朝日将要破云而出,哦,那真像是个被啄破的茧口。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