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儿的婚礼宴会上,有一桌的席卡上标着“兴趣小组”。女儿好奇地问我:“这一桌是不是老爸你那些喜欢书画的朋友?”我笑着回答:“不,这是老爸的童年伙伴。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朱达山家玩耍,久而久之,朱达山给我们的这个小团队取名为‘兴趣小组’,他还自封为组长,于是他家就成了我们的‘兴趣小组俱乐部’。”
在我们的童年时代,每个人都有那些陪伴我们成长的伙伴。我记忆中的童年,有父母同乡(无锡)的小伙伴,有居住在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有同在一个工厂院子里的伙伴,还有在学校里亲密无间的同学。而我最爱的,是那些在新丰镇一条齐整的街道上,一同嬉戏玩耍的发小。
新丰镇是大丰县的重镇之一,亦称北镇,有着浓厚的红色历史印记。那个时候镇上有三大国营集体工厂,即淮南纱厂、新丰轧花厂、新丰供机厂,职工都在千人以上,仅淮南纱厂就近4000名职工,还有大大小小的社办厂、镇办厂、商业、手工业等,有新丰小学、新丰中学初中部、新丰中学高中部等。一个小集镇,就孩子们的上学放学,工人们的上班下班,居民们的日常出行,街上的包子店、油条店、小饭店门前总是热气腾腾,文具店、日杂店、供销商店里总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派和煦祥和的景象。
每当想起新丰镇,最难忘的是街中心的十字路口。在我不完全的记忆里,当时的十字路街口向南叫民主街,民主街道上有供销商店、税所、人民饭店、烧饼油条店、副食品店、居委会、照相馆、修钟表补牙镶牙店,淮南纱厂(大炉间)职工宿舍区等等,南端东侧为淮南纱厂锯齿厂房,占了民主街半条街,南段西侧为镇农具厂。十字路向北为团结街,街上有百货文具商店,那是我常去的地方,还有文化站、药店、自行车修理行、鞋匠店、健康旅社、新丰浴室等,北端为新丰轧花厂和供机厂。十字路向东是镇政府(当时称公社或镇革委会),过了小石桥,有新丰小学、供销合作银行、邮电所、广播站、镇医院等,东端就是新丰中学和裕北大队。十字路向西有座拱形的大桥,桥面稍陡,桥坡两侧有一排酱醋类的食品店、青货水产店、杂货店,还有服装厂、理发店,桥的南侧有轮船码头,旁边是搬运站,桥的北侧是豆腐店,过了桥就是新丰影剧院,再向西便是和平街了,现在已改造成古色古香的“920街坊”。
在我年少的记忆中,新丰镇的十字路街就如同大唐的长安街,北京的王府井,南京的新街口,苏州的观前街一样繁华热闹。我们整天都在各条街道上尽情玩耍,跳白果、滚铁环、捉迷藏,忘记了时间,直到饭点才依依不舍地回家。我还记得十字路口的一位中年瘸子,他专卖裕南村果园场的烂苹果。他把苹果放在水桶里,一分钱一个,二分钱一个。那种酸甜的滋味,让上学的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购买。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忘记那种酸甜的感觉。
由于厂宿舍区在民主街上,与团结街礼堂巷的朱达三家仅300多米,抬腿几分钟就到。在达山家玩的都是团结街和民主街的邻居,有达三兄弟,张进兄弟,陶伟兄弟,有孙金城、陈建明、岳士俊、小七子(吴桂权)、葛云飞等。玩的内容有;一起下河游泳,曾光着屁股下过河;一起戳田鸡(青蛙),戳到的田鸡当场抽筋剥皮;一起打弹弓,常常是半天打不到一只麻雀;一起钓甲鱼(鳖),二斤多重的甲鱼钓到过好几只;一起粘知了(蝉),不怕膀子晒脱了皮;一起打乒乓,没有球网用砖头代;一起玩乐器,学吹口琴学拉手风琴……
印象深的还是一起打牌,一起看电影。1977年高中毕业待分配期间以及在没有成立小家庭之前,是在兴趣小组俱乐部活动最频繁时期。
记得有一次打扑克,先是输赢刮鼻子,后来输赢脸上贴纸条,再后来是赌糖块。一块钱买了100粒焦糖型硬糖块,还多优惠了5粒。记得是在镇政府旁有个售货小岗亭子买的,据说是新丰镇首个持有工商营业执照的个体户。当时,我们对个体户这个名词还比较陌生或反感,认为这是投机倒把。
大家一边打牌一边享受着糖块的甜美,那时我们的牙齿真是强大,糖块不是用来含着的,而是用来嚼的。只听到你嘴里“咯噔咯噔”,他嘴里也“咯噔咯噔”的,就像是在比赛,生怕少吃了一块。没过多久,大块的糖块就被我们吃掉了一大半,糖纸散落一地。陈建明看着大家满足的神情,提议道:“肚子有点饿了,来点面条怎么样?”达山随即吩咐陶伟回家拿些鸡蛋来。陶伟的家就在达山家的东隔壁,他还没来得及犹豫,达山就催促道:“师傅的话都不听了,快去拿呀!”随后,他们下了两大碗挂面,炒了一盘鸡蛋,一盘大蒜炒山芋丝,还从碗橱里找来了一小碗萝卜干,放在桌子中央作为下酒菜。达山又从灶角边拿来了大半瓶斗龙牌的料酒。酒瓶刚沾上嘴边,就见酒瓶空了。达山轻松一笑:“没事,虽然没有菜,但酒有的是。”说着,他从碗橱里拿出了两只装着深红色药酒的盐水瓶,里面还有参片和枸杞。我们疑惑地看着他,达山解释道:“这是我老爸新泡制的药酒,大家尝尝看,质量如何?”他打开了橡皮塞子,给每人杯里都加了一些。那时,那酒真淳厚,炒鸡蛋真香,山芋丝真甜,面条真鲜美。很快,炒鸡蛋和山芋丝就被一扫而光。最后,我们喝一口酒,叉一筷子面条,再喝一口面汤。小屋内充满了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难忘青葱岁月
由于夜已深,我们又喝了很多酒,我和陈建民、张进就在达山家里留宿。我们四个人横着睡在一张床上,床边放着两张长凳,我们没有脱衣服也没有脱鞋,就把脚搁在凳子上,直接和衣而睡。当我们听到达山的父亲从斜对面的宿舍回来并询问两瓶药酒的下落时,我们才从睡梦中惊醒。我们擦了擦朦胧的眼睛,迅速地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我们没有管达山是如何回答他的父亲的。
在我们的兴趣小组中,观看电影始终是核心活动。我们会齐聚一堂,一同踏入新丰小学、新丰中学、淮南纱厂的露天场地,共享电影的魅力。当然,新丰剧场的室内观影也是我们的必去之地,虽然需要凭票入场。记得那时,电影票的价格是五分钱一张,而我们总想方设法地逃票,利用已看过的票根再次混入场内。但我们必须警惕一个人,那就是门口检票的李三麻子。他独特的检票方式——接过你的票然后撕掉,再还给你票根,使得逃票变得困难。因此,当他在东门检票时,我们会选择从西门进入剧场。剧场的设施也发生了变化。最初,剧场的椅子是四个人共享一张连在一起的,后来改为了每人一椅。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及时观看到新电影,我们决定去大丰电影院。在那里,我们观赏了《早春二月》、《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和《刘三姐》等优秀影片。听说有个年轻人连续看了八场《刘三姐》,被刘三姐演员的魅力深深吸引,甚至差点患上了相思病。
外国电影是我绝对不能错过的文化盛宴,《卖花姑娘》、《宁死不屈》、《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流浪者》等等,每部都是经典。而日本电影《望乡》和《生死恋》在国内上映时,我更是第一时间去观看。当时《追捕》这部电影非常受欢迎,票源紧张,我们五个人只买到了三张票。无奈之下,我和达山、张进只好在电影院外等待了两个多小时,一直等到下一场结束。那时候,夜已深,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谁也不愿错过这场电影。看完后,我们五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高歌电影《追捕》的插曲:“啦哟啦、啦啦啦……”各自回家。
在那个时代,城镇的就业安排主要集中于淮南纱厂、新丰轧花厂、新丰供机厂等企业。也有一部分人被分配到淮南二厂、飞轮厂、化肥厂、轻机厂等工作。这些工作不仅稳定,更像是一份铁饭碗,尽管工资不高,但是相对稳定,许多人拿着几十元、几百元的工资一拿就是近二十年。那个时代的工人们,他们深爱着自己的工厂,对自己的岗位充满了热情。他们以厂为家,爱厂如命,有着极高的忠诚度和主人翁精神。他们积极上进,充满了斗志和活力。就像当时的歌曲所唱:“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假如你要认识我,请到青年突击队里来”,这些歌词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风貌。在工厂中,有许多对技术和管理有着浓厚兴趣的小组,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才智,逐渐成为技术员、工程师、工段长、车间主任(科长)等。他们不仅是技术能手,也是管理骨干,成为了工厂的中坚力量。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辛勤工作,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同时也让工厂成为了他们的依靠和归属。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瞬间,又是一年。当我们都步入中年的时候,一场现代企业改制的风潮席卷而来。公退民进、转制重组、减员增效、转变身份等改革措施,都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国家对国营厂进行整治,打破了原有的“大锅饭”制度,砸掉了铁工资、铁饭碗、铁交椅等固有格局。在这场改制的大潮中,许多企业进行了大规模的裁员,效益也随之下降。不少企业走上了“关、停、并、转”的道路,引发了一波下岗潮。我们的发小们大多数也经历了下岗、失业、再就业、病退等各种波折。就像刘欢的那首《从头再来》所唱的那样,我们都需要重新开始,重新寻找生活的方向。虽然路途艰难,但我们依然要勇往直前,重新站起来,迎接新的挑战。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的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这首歌听起来挺励志,而我听了却很酸楚。因为我亲眼看到了成百上千的下岗工人,他们是如何从头再来的,或背井离乡,或干起个体,更多的是到私营企业或商店做了打工仔,打工妹。风雨中他们奔跑、无措、失落、迷茫、灰头土脸,还要面对社会上的傲慢、偏见和歧视。岳士俊下岗后去苏州等地打工,像个浮萍,一飘就是二十年,没有经历或许不会有痛痒。我虽侥幸没下岗,但我感同身受。歌曲唱得好轻松,现实确是很沉重。虽有少数工友能轻松地从头再来,从工厂的电工调到医院做电工,从工厂的厨师调到学校食堂,从工厂汽车驾驶员成为机关的小车驾驶员,还有的进入了体制内等等,但毕竟是少数呀。
庆幸的是兴趣小组成员大都已走过了风雨,到了退休年龄了,领到了一份微薄的退休金,兴趣小组的活动又频繁起来,达山兄又担任了兴趣小组微信群群主,一起聚餐,一起钓鱼,一起打牌,一起旅游,每天微信问候。记得2022年12月中旬,新冠疫情爆发肆虐中华大地的大江南北,朱达山已感染住院,还一个个打电话询问每个群员的情况,并叮嘱如何如何。我于12月28日被感染,跑了5家药店,没有买到体温表和抗原测试剂。孙金成得知后立刻送来了体温表、抗原试剂、布洛芬退烧药,隔天又送来了一只老母鸡(草鸡),嘱咐我一要多喝水,二要多休息,三要加强营养,四要正常用药,还建议我用黄豆煮水喝来降体温的土办法,兄弟般的关怀让我度过了昏天黑地的一周。这让我深切体会到了那句俗语:“亲兄弟是父母为你在世界上找的朋友,而朋友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的亲兄弟”。
近期,兴趣小组发小们打算一起到新丰镇老街上看看,到曾经的俱乐部(朱达山老宅)看看,到曾经各自工作战斗过的而今被废弃的厂子去看看........回首岁月,经历一场,感恩遇见,感恩过往,拥抱生活,拥抱时代。
平凡的我们如泥土芬芳
半个世纪的风霜雪雨
没有走散的发小
且友情依然
祝你我踏过千重浪
也祝你我不忘少年样
无惧那白发苍苍
我们要像种子一样
一生向阳。
写于 2023年12月30日
作者简介:
陆中伟,1960年7月出生,江苏无锡人。1988年7月毕业于江苏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1992年7月毕业于中国书画函授大学。曾供职于国企无锡庆丰(大丰)纺织有限公司(原大丰县地方国营淮南纱厂)任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工会主席。获盐城巿大丰区“五.一”劳动奖章,大丰区十佳工会主席,优秀党务工作者,盐城市50佳优秀工会工作者等称号。其通讯报道、思政文章、散文随笔、书画和摄影作品150余篇幅,散见于国家、省、市、区报刊杂志。现为盐城市书法家协会会员,盐城市美术家协会会员,盐城市摄影家协会会员,盐城市大丰区作家协会会员,江苏荷兰花海文学社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