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天
文/孟宇豪
一
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浑浊。
“呔!”一声大喝,似要化锋利的巨斧劈开这混沌。
微弱的电灯下,盘老汉恨不能从胸膛里吐出一股怒火:“这盘古!啧!啧!高大英俊!顶天立地!大吼一声,从……”
“盘爷爷,这不是你?”孙子似好奇道。
盘老汉一愣,腰板不由得挺起来:“盘古?嗐!爷爷不敢当!”
“嗬!刚才到哪儿?”盘老汉清清喉咙,“对!这盘古他咂大吼一声!就吐出一股怒火……”
“老盘!老盘!收笼嘞——”
“就来!就来!”盘老汉停下故事,摸摸孙子的头,急匆匆赶了出去。高大宽阔的身影旋即淹没在黑暗中。
“啪!”电灯熄了。又是一团黑暗,只有门旁的斧子仿佛还在熠熠生辉。
二
盘老汉家有柄斧,这斧年纪不小——见证了老盘村的兴衰,却仍锋利锃亮。
几十年前,村里闹饥荒。被质疑的目光聚焦着,盘老汉提起斧子,如开天辟地的盘古,劈砍着黑暗,走出了村子。那身影高大宽阔。
几十天后,“盘古”回来了。身影愈发高大宽阔:他为全村劈开了希望的天空!
在感激目光的聚焦下,盘老汉像真的化为了“天神”。
十几年后,经济转型。又是这道高大宽阔的身影。“盘古”拎起斧子,上了山。蝙蝠、果子狸……村里人很快发家致富。
盘老汉真是天神!那斧子定是神器!
后来,盘老汉老了,但还是高大宽阔。那柄神斧放在门旁,熠熠生辉。
许是盘老汉文化低,又或盘老汉记性不好……众说不一。盘老汉大把年纪,竟只会讲“开天辟地”。“呔!这盘古!……”可让小孩们失了趣儿,只有孙子还捧捧场。
私底下,村人都称盘老汉“老盘古”。些许调侃,更多的是敬服。
三
老盘村出了开天辟地的大事!
清晨,灰蒙蒙的。斧上折出道道冷冷的清光。高大宽阔的盘老汉凝视着众人,沉默不语。
这是老盘村的传统。
自盘老汉“化为”盘古,仿佛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村长。聚在盘老汉家里,望着高大宽阔的身影和神斧仿佛也变为了出路。
“盘叔,这路断了可咋活!”“就是!就是!”……
仍是沉默不语。
原来,城里出了问题。一种新型病毒开始蔓延,而源头极可能是村人引以为宝的野味。断了财路,村人自然叫苦。
良久,盘老汉道:“怕什么!总还有人要吃的!这病毒怕它干啥!”
满腹狐疑的目光又聚在盘老汉身上。盘老汉冷哼一声,抖抖衣服,走进屋内。许是错觉,他高大宽阔的身影似矮小了几分,斧子的光也仿佛不那么亮了。这许是错觉……
四
“天神”病了!
盘老汉做了噩梦。
梦境是一团黑暗,如鱼分泌的黏液般粘稠。“盘古”大吼一声,怒火却从腹中熄灭。盘老汉回头,只一锈迹斑斑的斧头。那是神斧?!
盘老汉惊醒,头痛干咳不止。蜷着身子,高大宽阔的身影扭曲破碎。
刺耳的笛声划破了天空。百般阻挠下,斧子终于没带上车。
“乖,帮爷爷看好斧子!”盘老汉费劲地躬着身子喊道。孙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阵呼啸中,村人见证了“天神”的来与去。现在,亦是过去,是黑暗——是他们自己的黑暗。
孙子像想起什么,回过头去,眯着眼睛细细看着斧子。一噘嘴,到隔壁玩去了。
一连好几天雨。雨打在空空的笼子上,打在村人迷惘的心头,打在门旁的斧子上。
清光被打蚀殆尽。慢慢地,上面漾出了锈迹。血红不消,渐渐融于这笼罩世界的黑暗。
五
世界万物重新揉成混沌。几天治疗下来,盘老汉终于忍耐不住,夜里,他偷偷拨了家里的电话。
像往苍澜大海投颗石子,在茫茫黑夜划根火柴……总之,毫无回应。
盘老汉急了。他想起身,高大宽阔的身体却被死死“焊”在病床上。他多么想吐出怒火,挥开神斧,劈断这“枷锁”。
可他,毕竟不是“天神”!
盘老汉额上渗出汗珠。他灵机一动,似找到另一片天空,手指狂舞,拨了邻居家的电话。
电话通了,孙子果然在。
“孙子,我的斧头咋样?”利箭般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急“射”而来。
小孙子傻了眼。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找到斧子。是淋漓的血味。孙子知道不妙,沉默了。
良久,盘老汉挂断电话。像倒下的盘古重重砸在病床上,汗水浸湿床被。高大宽阔的身形抽干鲜血般枯瘦,简直像一柄破斧。
六
盘古死后,化为世间万物。巍峨的山峰,宽阔的河海……无不雄浑壮美。那利斧则化为最高的山崖屹立人间。
现在,盘老汉眼前是一片黑暗。
现实?梦境?他分不清。许是逼近现实的梦。斧裂了,高大宽阔的身影轰然倒塌。村人仍叫他“盘叔”,却带着一股道不出的鄙夷。
“2021号,病情恶化!速来!”“收到!收到!”
梦依旧持续着。盘老汉身边围成一面“白墙”。医生护士们看着痛苦得蜷成一团的他,同情且坚定。
他们不知盘老汉的“神力”。即使知道,或许仍微微一笑。此刻,盘老汉是病人,是被疾痛和心魔摧残的病人。
时间流逝,盘老汉意识逐渐清晰,眼前也明朗起来。他的眼刚一聚焦,便瞪圆了。
这是怎样的情形啊!来来往往的“白大褂”手中挥着“利斧”,围绕在自己身边。一瞬间,盘老汉感到他们才是天神!
温热的光下,如果有人注意到盘老汉,一定会惊奇地发现:他睁得浑圆的眼中饱含泪水。
七
是个晴朗的下午,几天淫雨霏霏下来属实难得。太阳暖暖的,人的心里也一片光明。
“盘叔,祝贺您出院!”医生护士们将鲜花递给盘老汉,笑容花一般绚烂。
高大宽阔的盘老汉有些不知所措,挠挠头,接过花又匆匆递回去:“这俺可要不起!”
大家都笑了。年龄最长的副院长左手接过花,右手紧握着盘老汉的手打趣道:“老盘古,回家可不能再——”
话音未落,盘老汉的脸已臊的通红:“您就别笑话俺了。俺回家肯定不会再那么干啦!”
这几天,医生护士们和盘老汉早已打成一片。有几个小年轻还会模仿开天辟地,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时间不早了,太阳渐渐西斜。盘老汉又诚挚道了谢,正待出发。
突然,“盘叔,要不让救护车把您送回去?要天黑了。”
“不了!不了!”盘老汉摇摇手,“天黑俺不怕。俺知道有灯!”
八
天黑又将天明,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喘气声和脚步声。路灯一盏连着一盏,通向未来的方向。
盘老汉终于到了家。沉默不语,他抡起铁斧,端来清水和磨石。一下,又一下,“霍霍”分明。耀眼的火星空中飞舞着,流下的红锈水如蚕剥下苦难的茧。
一缕缕清光重现人间,盘老汉俨然重化为“天神”。
“当——当——当——”不再被鸡鸣所唤醒,声音使村人感受到的是重焕生机的活力与震撼。
良久,看着砍烂的笼子,盘老汉放下了“神斧”。远处,太阳正在升起。
后来的后来,村人主动找到盘老汉,提出共同改造村子。当老盘村被“开天辟地”为旅游胜地,往来的游客都会疑惑不解地问:
“为什么村前挂有一把斧头?”
村人定会自豪地拍着胸脯:“那可是神器!是我们和‘天神’共同创造的!”
这斧子真有开天的神力!
作者简介:
孟宇豪,生于2005,热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