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济康
戏曲文化是所有文化门类中最接地气、受众最多的一种文化形式。尽管现代科技对戏曲传统表演形式形成了严重的冲击,但其巨大的艺术魅力仍将使它继续占领广大的社会文化舞台,尤其是农村文化舞台。
戏曲文化的核心是剧团,剧团兴衰的本质因素有二,一是整体艺术素养,二是剧本创作。
毋需讳言,大部分剧团是缺乏剧本创作人才的,更没有专业剧作家。他们对剧本的选择往往很迷茫,继而导致整个剧团陷入阶段性以至长期低迷。故而,他们对好剧本的渴望是本质的、强烈的、永远的,对优秀剧作家是极尊敬、崇拜的。因为,这个剧本或剧作家将决定一个剧团的命运。
一
临猗剧团作为全国戏曲界坚持编演现代戏七十年的先进团体,其成功有诸多因素,如地域文化、人文根基、传统积淀、政治兴替、时代需求、员工素养等,但优秀的剧本与剧作家的支持无疑是他们走向辉煌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从五十年代末的《涧水东流》、六十年代中期的《一颗红心》,九十年代的《唢呐情》等,无不是以优秀的剧本首先打通艺术大门,继而走向全面成功的,近二十年来的兴衰枯荣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在临猗剧团发展的每一个重要历史节点上,都有一个或几个优秀的剧本支撑着他们的舞台艺术实践并创造着新的辉煌,两次拍电影的经历更使他们认识到剧本的极端重要性。传统古装戏在数百年的历史传承中流传下数百个剧本,但现代戏的剧本却全靠自己创作。戏曲杂志上的剧本与可移植的剧本虽看似五彩缤纷,但适宜于自己演出的剧本却廖若晨星。于是,现代戏剧本对临猗剧团而言,无疑是其生命线所在。临猗剧团很幸运,他们拥有一个才华横溢且又密切关注着他们生存发展与前途命运的优秀的本土剧作家群体——郭启农、畅绪长等。
畅绪长虽非专业编剧,却俱备一个学者型剧作家的素养与才华。他写的演讲辞弹无虚发,全部获得一、二等奖或优秀奖,以一等奖居多。凡持他所撰写的演讲稿参加演讲比赛的男女选手,由于获奖等级高,社会力影响大,无一例外都成为本单位的文化骨干甚至改变前途命运屡获升迁。于是,临猗周边县市及陕西、河南等地登门求稿者络绎不绝。他为数以百计的各种主题的评奖活动撰写的颁奖词广为流传,成为经典语言。他撰写的各种大小剧本不可数计。运城日报前总编卫君翔这样评价他:“畅绪长老师不论从他的剧本,他的歌词,还是他独具魅力的演讲词稿,都有一个大写的主人公“人民”。他在服务于演讲者的同时创造了一种直击听众心灵的演讲文体,有“太史公言”的史记笔法。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他热爱人生、酷爱写作,对于周围一切蕴含正能量的东西,他都能够于强烈的感动中为其赋于思想的光亮和歌的礼赞,一篇篇文质兼美的演讲辞,正是这样从他的笔下通过年轻一代激情的演讲,传播到辽阔的远方。他撰写的演讲词,不是文人情调、田园校歌,而是时代的吐纳,是战士的呐喊,是黄河的涛声裂岸,是河东人民的自信表达,这种写大事、抒大情、言大理以一贯之的表达艺术和雄辩力量,产生了极强的传播效应和惊人的实际效果。”正是“儒者之文,清纯也”。
整段引用河东文化权威对畅绪长所撰演讲辞的评论,目的在于证明一个作家的文化素养及个人气质特点的重要性,在于说明一个涉猎面较广的作家何以能在剧本创作上独有建树,从而影响一个剧团的生存发展之路。
二
畅绪长文学成就的最大亮点是剧本创作,他为多位优秀演员量身定做过多个剧本,其中《山妹》(首演版)就是一个证明。
《山妹》源于陕西省一个真实的故事,本名为《美丽的谎言》。畅绪长与郭启农深深地被这个故事所感动,决心将它搬上舞台。剧情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落凤坡青年大山应征入伍不久,母亲病逝,父亲双目失明,上高中的山妹毅然用自己稚嫩的双肩挑起了家庭的重担。面对着随亲哥思枚进城还是在家伺候患病的老父亲,是上大学还是留山乡的双重选择,她眷恋故土亲人,向大山哥封封家信报平安,编造美丽的谎言,支持哥哥安心服役,并为父亲治好了眼疾。“真情犹如黄河水,九曲十八头不回”,“好妹妹,好妹妹,天下最好的妹妹”,山妹用善良、勤劳与崇高,谱写了一曲催人泪下、感人一至深的真善美之歌。
我曾经眼含热泪看完了《山妹》在临猗县大礼堂的彩排及首演,所有的观众及工作人员都沉浸在对山妹的感动和钦佩之中。那一刻,我的灵魂得到净化,心灵品格得以升华,随之陷入深入的思索:一个普通的深山高岭中的女孩子,给了我们怎样的人生启迪?我们该如何做事做人?演员谢幕时,只记得大量的观众深情地鼓着掌与台上的演员在进行情感交流,迟迟不肯离开剧场。所有的人都在啧啧赞叹:剧本太好了,太感人了,这两个剧作家真了不起,一定是个与山妹一样的好人!
《山妹》的影响力是巨大的:2004年获山西省文学艺术创作“银奖”;2005年获中国第8届“映山红”戏剧节剧目一等奖;2008年获山西省第十一届“杏花奖”新剧目奖;2007年至2014年在中央电视台多次播放,闫慧芳作为主演,获首届中国戏剧奖、第23届“梅花奖”。县级剧团用本土作家创作的现代戏夺取戏曲最高奖项,临猗剧团又一次创造了奇迹,并将自身又一次推向艺术高峰,也推向社会影响力的高峰。至今,全省乃至全国县级剧团获梅花奖项仍寥寥无几。
《山妹》之前,久负盛名的临猗剧团正苦于缺乏吸人眼球的好剧本而长期徘徊,正急于寻找新的艺术突破口。当《山妹》大获成功后,整个剧团与临猗文化界处于兴奋与激动中。要知道,临猗剧团还是在五十年代末拍了电影《涧水东流》,六四年拍了《一颗红心》,九十年代拍《唢呐情》并红遍全国。此后几十年,虽然也曾荣耀光鲜过,但至新世纪后,剧本创作便困扰着剧团,影响着剧团的发展。久旱逢甘霖,《山妹》来得正当其时。直至今日,《山妹》仍然是临猗剧团的品牌剧目,历久弥新,经久不衰,山妹成为善良崇高的品格象征,也成为临猗剧团永远的荣光。我看过卫程红、闫慧芳、程佩几代人主演的《山妹》,也看过别的剧团移植的《山妹》,最少看过十几次。听一遍,看一遍,泪水总是和着演员的泪水在流淌。当我走出剧院时,眼前仍是秀气、质朴的山妹,耳畔是“好妹妹,天下最好的好妹妹”,那深情悠扬,回肠荡气的伴唱,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从《山妹》中走出来,二十年过去后依然如此。
《山妹》是郭启农、畅绪长二十年前用戏剧语言讲述的一个震撼人心、感人至深的真善美的故事,它永远留在了临猗剧团乃至中国戏曲史上。
二十年后,谈起《山妹》的创作,畅绪长仍然心潮激荡,泪水盈盈:“当我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这个真实的人物故事时,我被深深地感动、震撼了,人性如此高贵,如此善良,如此美丽,她如同一簇奇葩,纯净、亮丽、高端,让人在感动震撼之余,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一种从生命深处发出的要将这美丽的故事用戏曲语言讲给所有人听的冲动,于是,我们动笔了。特别是时任县长刘建政的介入,使得《山妹》如鱼得水。只记得,我们写唱词时,泪水不时滴落在稿纸上,在和郭启龙先生商量修改剧本时,他一句,我一句,有时如山泉流淌,有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抠,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心底往外掏,每一个字,每一句道白与唱词都凝聚着我们对人性的礼赞,对真善美的崇敬。”
《山妹》演出大获成功,并引发连锁效应,它极大地鼓舞了临猗剧团全体员工的士气,一出好戏给剧团注入了强大的活力与动力。每到一处演出,《山妹》都作为压轴戏来最后亮相,演出一处,轰动一处,赞扬声如潮水般涌来,临猗剧团迈上了新的高地,进入振兴发展的又一个高潮期。
三
继《山妹》之后,畅绪长与郭启龙再次合作,创作了《酸枣树,甜枣树》,这是一出围绕手机而展开的现代科技与落后保守的小农意识之间的冲撞摩擦。编创时,手机刚刚进入城乡市场,农村尚不通电话,手机更是稀奇的泊来品,只有极少数先富起来的农民贵族才买得起,用得起。但志向远大、经济条件捉襟见肘的青年农民杨冬来却在恋人枣香的支持下,背着父母买了全村第一部手机。随后,围绕手机发生的一系列诙谐、幽默而又激烈尖锐的冲突让人忍俊不禁。临猗剧团仍然以最强大的阵容排演了这出戏,首次亮相仍然是在临猗县大礼堂,气氛热烈,隆重庄严。全县文化界及主要党政领导几乎全部出场观看了首场演出。精彩、辉煌、离奇、悬念迭出却又顺理成章皆大欢喜的结局宣示着新科技、新观念、新思想、新时代的到来。
《酸枣树,甜枣树》又一次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临猗剧团又多了一出深受欢迎的好戏。与一般蒲剧团不同的是:蒲剧的演出范围大致限制在晋南地区,偶而到距离运城较近的三门峡等地亮一下相,而临猗眉户剧团的影响力却波及到陕西、河南、甘肃、河北、北京等地。《酸枣树,甜枣树》的手机风情故事通过省内外移动公司的大力推介宣传,在省内外演一处,红一处,临猗剧团成为最受欢迎的剧团之一。
《酸枣树,甜枣树》先后获得运城市优秀剧目调演一等奖、山西省新创剧目一等奖、山西省杏花奖、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它与《山妹》、《山风》、《留下真情》等优秀剧目形成了临猗剧团的戏曲旋风。虽然世纪之初,市场经济条件下戏曲衰落的阴影一直困扰着戏曲文化界,但临猗剧团由于一批优秀剧目的支撑,仍然走红四方。
《酸枣树,甜枣树》与《山妹》大获成功后不久,畅绪长与郭启龙接到了一个新的政治任务:以逝去的临猗县蔡村村委主任张小民的真实事迹为基础,写一出歌颂优秀农村基层干部的政治戏。说是政治戏,因为他是运城市委、临猗县委两级党政领导布置的特定剧目,必须写好,写出特点,写出风格,写出震撼人心的能激励所有干部群众尤其是农村基层干部向张小民学习的好剧目。
与此前创作《山妹》、《酸枣树,甜枣树》等剧目不同的是:《山妹》与《酸枣树,甜枣树》虽然有艺术原型,但毕竟还可以虚构为主,可以自主发挥,想象力与创造力占据主体,而《张小民》的创作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几乎是原汁原味原人原事原村原貌地再现英雄的生命故事,这就给创作者提出了更高的整体要求。运城市委与临猗县委请来了省内外著名剧作家协助上阵,省剧协、文联、市文联、剧协也大力支持,县委宣传部成立了专题创作小组督导。但畅绪长与郭启龙明白:不管外部来了多少人,都不可能代替临猗本土作家对本土英模人物的独特情感与责任意识,那是一种由地气血脉连接在一起的生命体验。接到任务,他们来到蔡村,多次召开座谈会,倾听蔡村村民对张小民的回忆。座谈会一次又一次被哭声打断,蔡村父老乡亲对张小民的爱戴让他们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受到震撼与洗礼。如此感天动地的优秀儿女就在身边,就在这块厚实博大的土地上,他们决心用心血来浇灌这棵英雄之花!当他们启动创作计划的时候,中央电视台专题部与影视部也来到蔡村采访。
张小民是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年轻的蔡村村长,在热心为群众服务时不幸遇难。他的一生是短暂的,但却是崇高的。他廉洁奉公、清正无私,以身作则,心系村民,乡亲们亲呢地称他为蔡村的“官儿”,即大家的儿子。晋南方言,官即大家,共同所有。他那平凡而闪光的事迹,被誉为新时期学习实践“三个代表”的辉煌典范,他用青春与热血谱写了一曲优秀共产党员的壮丽赞歌。
畅绪长与郭启龙是流着泪水完成这个剧本的,他们多次将剧本拿到蔡村,读给蔡村村民们听,读给与蔡小民共事的村干部听,读给乡镇干部听,读给蔡村的五保户、低保户、贫困户听,读给所有人听。他们流着泪水读,村民们流着泪水听,读着读着就读不下去了。读到张小民为给村民大爷盖房拉木材出了车祸,村民们跪在医院哭声不断,请求给张小民输血的场景,现场的哭声汇成河流!那一刻,畅绪长与郭启龙再次感觉到作为一个剧作家的使命与责任。同是道德教化,同是人性展现,但这种教化与展现是新时代特有的人文情怀的体现,是一个执政党基层党员对其执政理念与执政作风的生动实践,是人性与党性的高度融合,是党性教育与道德教育的生动范本。
所有的人都高度评价《张小民》的生命力量。畅绪长与郭启龙将剧本修改了最少十几次,一次次倾听,一次次修改,一次次体验,一次次升华。最终,剧目演出时,全场泪奔。作为党性教育的生动教材,《张小民》从临猗县演到了太原、北京,演到了省内外,本剧除获山西省小戏、小品、小剧种调演优秀剧目奖外,荣获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观众们记住了《张小民》剧中的经典唱段:“老妈妈、好妻子泪流满面,如暴雨激心田,浪花有万千。”“儿是娘栽的树,党浇灌根才粗。当村官胸中应装百家千口,知民情解民意为民解忧。”“人生若要论实惠,两袖清风也光辉;人生若要比富贵,民心拥有值千金;人生若要讲官位,我甘做小草报春晖;人生若要谈名利,我燃尽生命自芳芬!”观众们还记住了张小民那几句感人肺腑的道白:“玉兰,穷咱家,穷四口;富全村,几千人。等将来全村人都富裕了,我也就不当这村长了,一心一意给咱做生意赚钱,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这一段道白,作者用心血喷吐,演员用肺腑道出,观众用心灵体味。
我还记住了张小民妻子那一段摧人泣血的唱段:“小民小民莫走远,全家人都在等你回到身边,乡亲们含泪挤满院,惦念着心中的小村官……玉兰今已肝肠断,实不忍飞鸿失伴哭长天!”
最让人记忆深刻、心灵震撼的是落幕时,那血泪流淌的男女声伴唱:雪纷纷,泪纷纷,黄河呜咽哭小民,大碑无形,声在民心,写不完小村官赤胆忠魂,大碑无形,声在民心,写不完小村官的赤胆忠魂!
《张小民》辉煌灿烂,中央电视台、山西电视台均予播出,临猗剧团又一次红起来,火起来,临猗文化界尤其是戏曲界沉浸在新的喜悦之中,但畅绪长的心情却日渐沉重,因为他的黄金搭档郭启龙先生被查出占位性病变且已是晚期,可能存在淋巴系统转移。他是一个特别重情义的人,与郭启龙合作数年,珠联璧合,相映生辉。郭启龙擅长构思故事,形象思维活跃,总能从生活中发现、锤炼、构思出一些妙趣横生而又发人深思的情节来。畅绪长却是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兼具。由于文学功底扎实,天生激情四溢,优美动人奇妙飘逸而又动人魂魄的唱词道白脱口而出,张口即来。一个细节,一场戏,两人经常是对口相声般环环相扣,妙语连珠。于是,天才的构思,闪光的细节,绝妙的衔接,动人心魄的唱词,完美无缺意味深长至微入理深刻隽永的戏曲语言符号总能源源不断地从两人心灵的同频共振中生发出来。此刻,郭启龙自知病势沉重,他写下了长长的遗嘱:丧事可由畅绪长任总管,悼词须由畅绪长来写。原因很简单:“只有绪长懂我”。当郭启龙拉着畅绪长的手说出嘱托之言的时候,畅绪长泪如雨下,他强忍悲痛安慰老朋友、老兄长:“老哥放心,安心养病就是,咱俩塑造的那一个个真善美的心灵会保佑你的,咱们还要继续合作,再为临猗剧团写10部戏,一年一部,一年最少获一个大奖,十年十个,让临猗剧团永远红火辉煌,创造戏曲奇迹!”。
郭启龙去世时,他与畅续长、刘武合作编创的《果乡情》刚刚完成了一稿,郭启龙病中仍为这个刚刚起步的剧本挂牵。郭启龙去世后,悲痛不已的畅绪长按郭启龙所嘱主持了丧事并撰写了悼词:他是一位自学成才,善良勤勉的剧作家;他是一个无私无畏、清正廉洁的基层艺术团体的党支部书记;他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人性之美;他是一把尺子,可以丈量做人处世之格局尺度;他是一座丰碑,见证着临猗剧团近五十年的沧桑史话……
文人相轻是千百年来文化界的某些瑕疵。然而不论与郭启农背后谈起畅绪长,还是和畅绪长单方议起郭启龙,彼此谈吐间总是充盈着对对方满满的褒扬、赞美、欣赏与敬重。以至在郭启农先生去世十几年之后,畅绪长还在《铁树花》一稿的首页上写下了“谨以此剧献给我的兄长与搭档郭启农”的字样。二人间的真挚、格局以及对“人品与戏品”的解读,值得我们深思。
失去了郭启龙,畅绪长发誓三年之内不写戏,也许他是以此悼念、缅怀、祭奠曾经情同手足的兄长与搭档。
冥冥之中,他反思过往:是不是因为写戏累坏了郭启龙?是不是身体透支加上写戏时大起大落的情感波动损害了郭启龙的免疫机能?他在悲痛中告诫自己:先不要急着写戏,且让灵魂陪着好朋友、好搭档歇息几年。
但发誓归发誓,临猗县委、县政府为了推动全县果业科技革命,又多次找畅绪长,催他尽快投入《果乡情》的写作,并让临猗剧团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又特别强调:这个戏关乎临猗果业科技发展,也关乎临猗剧团的生存状况。畅绪长无可推托,不能推托。这个剧本的重要性自不必说,更让他热血奔涌的是,完成这个戏是郭启龙的遗愿之一。最终,此戏由刘武、畅绪长等合作完成。
《果乡情》围绕果树间伐为主要技改措施而展开新旧两种思想观念的矛盾冲突:金秋十月,已招聘就业的大学生林晓阳回乡探亲,家庭突遭变故:父亲在赴广州卖果途中因行情变化情绪受挫病亡。他毅然辞去高薪,回村当了一名大学生村官。为了铸品牌、闯市场,林晓阳与乡亲们面对小农经济传统观念的干扰,改造果树,兴建果库,打造品牌,经受了一次又一次考验,最终在乡亲们的支持下,家乡走出了一条实施品牌战略、科技兴果的致富之路。乡情、亲情、爱情连着浓浓的事业情,大学生村官林晓阳在农村放飞理想的过程浓缩着中国农村新旧观念的冲突,但最终走向康庄大道的历史必然。
2004年,《果乡情》主演杨俊鹏获山西省第13届杏花表演奖,巡回演出200多场。
《果乡情》的时代价值在于:它为出身农家的知识型人才指出了一条与农村现代化进程紧密结合的创业之路;它与乡村振兴战略的总体目标及实施过程息息相关,它将个人命运置于时代风云变幻的大背景大环境之下,塑造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志气、有才华、有品格的热血青年形象。剧末,林晓阳无限感慨地唱道:“老主任字字千钧似利剑,乡亲们句句深情重如山,如长风激起我胸中巨澜,为一己算什么真情儿男,这方土生养我五尺大汉,这方土哺育我乳汁甘甜,这方树曾为我遮阳撑伞,这方人都与我血脉相连……有抱负在这里尽可施展,希望的田野上天高地宽。热血在沸腾,激情胸中燃,扎根峨嵋岭,壮志谱新篇,奏一首新农村建设交响曲,当一个新时代的好村官!激越舒畅的幕后伴唱将观众带入希望的田野:“一道道岭呀一树树果,汗珠子洒满嵋岭坡,见沟咱就跨呀,逢坎咱要过,酸甜苦辣都是歌……”
《果乡情》三易其稿,其中的甘苦只有作者自己知道,他们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常常为一个细节、一句道白、一句唱腔反复推敲,寝食难安。演出后,好评如潮,赞誉有加,尤其是广大果农看了《果乡情》后,立即与本村、本组、本家的某些人对号入座,大力宣传科技兴果,打造品牌的战略意义,掀起了果业革命热潮。看到这种效果,畅绪长与合作者们深感欣慰,他们又为临猗人民奉献了一出与自身产业息息相关的大戏,那种幸福是别人无法体味的。
四
从《张小民》到2023年5月《铁树花》问世,畅绪长先后为侯马剧团、盐湖剧团等创作(与人合作)了《樱桃花开》、《祝你幸福》等四部大戏,加上此前与郭启龙合作的《姊妹崖》、《路宽路窄》、《滴血的母爱》、《妈妈的玉镯》等共计15部大戏,虽然题材不同、风格不同、情节不同、时代背景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作者永远在为真善美呕歌;永远在探索、观察、记录、思考;永远在体验、总结、回味、咀嚼;永远在在准备尝试、积累,再寻求新的突破。人们发现:无论畅绪长与郭启龙合作写戏,还是他独立成作,作品的主人翁总是那种放射着人性光华的善者、勇者、灵魂高尚者,故事情节总给人一种似在身边的感觉。那人物、那形象、那台词、那唱腔、那作派、那个性、那一举一动就在眼前,让你不得不信,不得不看,不得不听,不得不爱这出戏。于是总盼着畅绪长下一个剧作的出现。观众如此,演员如此,文艺团体领导如此,临猗县的党政领导如此,连朋友们也如此。有一段时间看不到畅绪长创编的戏,就象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必须的营养元素似的。于是,有人催他写,有人为他提供素材信息,有人为他牵线搭桥,当然也经常有剧团来人急不可待、满怀渴望地一遍又一遍地找他为剧团量身定做剧本。面对这种种催促与鼓励,畅绪长决定在永远忙碌的文字写作中抽出时间来偿还这些情感债务。这种债务的紧迫感是强烈的,因为好多剧团已有好多年因为剧本荒而屡屡找到他,请求他尽快提供一个好剧本。所谓好,除了剧情、人物之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标准,那就是适合他们剧团的艺术力量来排演,否则剧本再好也没用。但他对临猗剧团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感情。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停课闹革命方兴未艾,畅绪长被临猗剧团看中,抽他去给该团拉二胡、搞声乐,也搞剧务。虽时间不长仅一年多,但对他来说却至关重要。正是这为时不长的舞台实践与剧团生活,使他对舞台艺术有了全新的本质体验与认知。那是一段极为重要的戏曲艺术体验,为他日后的剧本创作打下了全面知识基础。再则,临猗剧团的沉浮兴衰与他和郭启龙合作编创的剧本血肉相连。但剧本题材的选择却是艰难的,毕竟平淡如水的大路感情剧已被观众看腻了。他在大量的素材积累中寻找突破口。终于又灵光一现,如电光石火。他从网络上看到一篇几百字的文章:一个老兵的儿子在“文革”初期向红卫兵组织告密,导致躲藏在他家父亲的老战友刘海被批斗致死。极度的愤怒使父亲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并发誓永不相见,但儿子的恋人却以感人的善良消弥了隔阂,终获阖家团聚。
特殊历史时期内发生的特殊的悲情故事让畅绪长浮想连翩,五十多年前的文革往事涌上心头。荒诞的岁月,扭曲了无数心灵。他亲眼见到,亲耳听到许多亲情被毁、友情破灭的事例。时至今日,他眼前仍不时浮现出五十年前的文革浪涛。尽管大潮来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但他始终坚信:人性中最高贵、最珍贵的情感永远是主流,它是人性不断进化、升华的结果。他坚信人性将越来越崇高,而绝不会是反面。他决定将这个动人心魄的故事搬上舞台。当然,情节要重新设计,人物要更加鲜活,于传奇中见真情、见光华,也见希望与未来,定要让铁树开花,枯树发芽。他认真审视着临猗剧团的全部人马,认为其中的几位艺术骨干完全可以胜任角色的要求。他设计了这样的剧情:父亲铁欣拒绝参加儿子铁楠的婚礼,以致新娘愤而离开婚礼现场,铁楠到岳母家说明原委,但父亲却仍然拒绝认亲,善良的儿媳杨岚兰决心解开这个情感疙瘩。她化身护工,替丈夫前往公公病床前尽孝。在照顾公公的日日夜夜,儿媳隐姓埋名,不说实情,经儿媳无微不至的悉心侍奉,耐心细致的劝解调和,特别是儿子捐出血管抢救父亲等,终于换来父子冰释前嫌。整个剧目把亲情、友情、爱情、家国情融为一体,既有军人的大忠大义,也有农村妇女的大爱大孝,还有新一代青年的大彻大悟。
临猗剧团请来著名导演李惠琴亲自执导,对每一个舞台细节都精雕细琢,倾心打造,力求完善。《铁树花》成为新的艺术品牌,演出的巨大轰动让整个临猗文化界乃至全县人民街谈巷议,感动不已,激动不已。全县到处都在说铁树花,都在传播铁树花,铁树花开,感天动地,人间盛开铁树花!如同此前畅绪长为该团编创的多出情感大戏一样,临猗剧团又跃上了新的艺术高峰。程佩、许腾飞、杨俊鹏等优秀演员也因为《铁树花》的巨大成功而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芒。最为传奇的是团长杨俊鹏,年过五十,几十年演艺生涯,虽精彩不断,但总觉唱腔、道白、表演、情感抒发、人物塑造、舞台形象等方面仍有诸多遗憾。唯此次扮演《铁树花》中的老志愿军战士铁欣一角,如火山喷发,几十年的激情、灵感得以全面释放。他在舞台上尽情展示自己的表演天份与自身特色,无论是唱腔、表演与情感表达都冲上巅峰,受到观众戏迷以及业内人士的高度赞扬。谈到表演体会,杨俊鹏说:“应该感谢畅老师为我们创作了如此优秀的撼人魂魄的好剧本,一剧之本如此高端大气,它将演员灵魂与剧中人物的肺腑融合在一起,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角色,与剧中人一起体验那血与火,情与爱的交集迸发,这种效果是剧作家希望出现的最佳效果,也是演员极力追求的艺术效果所在。”
一个好剧本,可以激活、提升演员内在的天赋潜质,从而获得惊人的艺术效果,《铁树花》再次证实了这一点。
我又一次回味,学习着几个剧中人那感人肺腑的唱词:“一声亲家如雷声响彻心底,听铁楠已拜堂我百感交集,十多年他孤身漂泊终于成器,牵了手圆了梦有人相依,曾把他赶出家门父子剥离,只为那九泉下恩人安息……”“往前看,绕过高墙;往前看,让时间带走忧和伤;往前看,面对未来,充满希望;往前看,收获明天,拥抱阳光……”“行孝路,长又长,点点滴滴融冰霜,花开花落岁月逝,纵是落红也芳香……”“亲亲父子天名一方梦中能不常呼唤?难道说年年月月朝朝暮暮你就不心酸?十年含辛无悔怨,只为破镜能重圆,人生不图清福满,只求月下合家欢,只要老父能康健,你儿他肝脑涂地也心甘……铁树花,铁树花,绽出风骨开在天涯,铁树花呀铁树花,有情有义高贵光华……”
苍天不负苦心,历经坎坷风雨,终迎来铁树开花的欢欣与悲壮。2023年4月在古郇关汉卿大剧院上演后引起轰动,大剧院一票难求;运城市九月的”新创剧目及中青年演员大赛“中,《铁树花》获优秀新创剧目奖,畅绪长获优秀编剧奖,且皆名列榜首。《铁树花》问世仅半年,已誉满河东剧坛,每到一处演出,无论是在城市大剧院里,还是乡村舞台,皆泪雨纷飞。闭幕、谢幕总需要延长十几分钟乃至更长时间,观众的掌声与泪水是对演员的最大鼓励与认可,当然也是对剧作家的最大认可。
舞台、剧院永远是展示人性的圣殿,也永远是检验剧作家与演出团队综合艺术素养的试金石。
二十几年前,畅绪长应邀与郭启龙合作为临猗剧团创作大型现代眉户剧《酸枣树,甜枣树》,拉开了他创作大型现代戏的序幕。此前几十年间,大量的小戏曲、小演唱、话剧、主持词、诗朗诵、小品、相声等小节目以及大量的各种文稿的撰写已使他成为时下临猗编剧第一人、获奖专业户。他多次与著名演说家景克宁教授担任诸多省内外演讲大赛的评委,景克宁教授评价畅绪长撰写的演讲稿及各种大型活动的颁奖词“字字千金,殊为难得”。正是这几十年的写作实践,为他日后进行大型剧目的创作做好了铺垫。这种铺垫,既有学识才华的积累,也包涵着气质灵魂的激扬与完善。
二十年来,他的十几部主要作品大部分是为河东创作的,或者说是为生他养他的黄土地创作的。临猗是他的根脉所在,临猗剧团是他的魂之所系。如同景克宁因落难23年而进入运城高专执教一样,畅续长也因为五十多年前文革袭来全国高校停止招生而定居临猗进行业余写作活动,进而成为专业作家。运城因景克宁先生之落难而获得了接纳大师的幸运,临猗县则因为十年浩劫的冲击而成就了出类拔萃的剧作家。临猗是幸运的,临猗剧团是幸运的。
当然,作为一个资质过人的剧作家,畅绪长不可能只为临猗剧团一个艺术团体写戏,因为求他写戏的剧团太多了。他的视野也不可能仅仅局限于一个县。二十年来,畅绪长创作了十七部现代大戏。他创作(合作)的《祝你幸福》让梅花奖得主孔向东与白玉兰奖得主王清丽夫妇迈向事业的新高峰,至今仍为盐湖团的压轴大戏,盐湖团因此剧获得了7项国家级奖项。至今,在晋南大地上,《祝你幸福》的经典唱段:“二十年青春已耗尽,二十年冰冷的心如死灰,二十年浑浑噩噩不知是醒还是醉,二十年魂附空躯另谋炊……”早已被越来越多的专业的、业余的戏曲爱好者所传唱。每次听到王清丽这一段唱,每一次看孔向东、王清丽夫妇联袂演出此剧,我仍然忍不住泪眼迷朦。《祝你幸福》作为盐湖蒲剧团最优秀的剧目,久演不衰的盛况将可持续到无限期,因为它太震撼,因为它直击心灵,美的让人心灵颤抖,美到让人痛彻心扉,美到常演常新,美到让人永远看不够,经典永流传!说《祝你幸福》振兴了一个剧团,成就了一个剧团,不为过。
畅绪长给侯马剧团创作的《樱桃花开》从候马、晋南演到了北京,临汾市委宣传部、候马市委宣传部代表当地政府陪着剧团到北京参加新创剧目大赛,拨出100万元专款打造《樱桃花开》,将《樱桃花开》做为侯马市与临汾市道德教育的经典示范剧目。山西省文化厅专门为《樱桃花开》召开研讨会。至今,《樱桃花开》仍然与盐湖剧团的《祝你幸福》一样,红遍省内外,久演不衰,到处传唱。主人公樱花的经典唱段:“夜已静儿已睡冷月高照,望缺月思绪乱心海起涛,带公婆欲把知音找,现实无情把我嘲,”“为的是亲情延绵脉不改,为的是枝叶不散蕾不衰,为的是豆豆叫爷爷总在,为的是孙儿撒娇奶奶怀,为的是人前仰头把步迈,为的是替夫行孝志国九泉不悲哀。”催人泪下、撼动肺腑的唱词在潜移默化中感染、影响、教化着越来越多的人。
一个剧作家,用自己的剧本振兴一个乃至多个剧团并助其走向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他是幸福的。畅绪长用学养、品格、心血、才华与激情,创作出的大量优秀剧目为振兴一方戏曲文化作出了独特的人文贡献,我们姑且称之为畅绪长现象。这种现象的背后,是人文积淀的结果,更是剧作家自身修为的必然。
面对鲜花、掌声以及如潮的赞誉,畅绪长是冷静而低调的。他永不满足,总觉得他编创的每一个戏都还有某种欠缺,未能尽如人意。他总是在设计着、构思着修改方案,如同精益求精的巨匠在准备着新的斫轮。现在,他又进入新的观察、思考、体验、构思之中……
作者简介:王济康,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学会会员,临猗县诗词楹联学会会长。
2023年深秋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