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比哭好
作者:孙虎林
近日，一组连拍照片刺痛了无数国人的善良之心。照片上的这位八旬老者，是清华大学铊中毒受害者朱令生父吴承之先生。
面对镜头，吴老先生神态安详，缓缓言道：“你有什么办法。”无奈无助，笑意戚然。“我想这结果已经很好了。”笑容犹显，释然坦然。“比不明不白好多了嘛。”笑容顿敛，哭相乍现，怆然凄然。“清清楚楚。”笑容凝重，似有不甘。其时，与病痛抗争了整整二十九年的爱女朱令刚刚离世，在冬至那天，北半球一年里最长最暗的夜晚。
四副表情，丰富内敛。四句短语，隐忍含蓄。熟知老先生不幸遭遇的国人，闻之听之，莫不唏嘘怅然，愤懑难平。
芸芸众生，生之维艰，谁能深味这家人旷日持久的深重灾难呢？二十九年呀，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女突遭毒手，被禁锢在病床上，失智、失能、全身瘫痪。最后十年，为了续命，被迫切开气管，就此失语。这是怎样的生存困境，怎样的度日如年，想想都令人发指。其间的辛苦与折磨，非亲历者实难感同身受。本该拥有远大前程的朱令就此毁了，这样的虐心痛楚实难忍受，堪比受刑。
二十九年来，慈爱善良的吴承之朱明新夫妇，由年富力强的中年熬成了苍颜白发的老者。他们殚精竭虑，不遗余力照顾被毒害的爱女。夫妻二人24小时轮班值守，悉心照顾女儿，不敢有丝毫闪失。在此，感天动地的父爱母爱创造出生命奇迹，爱女的生命由此延长了整整二十九年。这冰冷的数字，计算着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丈量着父母之爱，生命长度，更测算着世道人心，冷暖良知。
对朱令而言，活着就是胜利，就是对罪恶的无言谴责，对遭遇不公的无言声讨。对父母而言，活着就是守护天伦，守望正义，渴盼真相昭然若揭。尽管，这样的天伦之乐过于沉重痛苦，甚至惨绝人寰。但这对谦和儒雅的高知夫妇挺住了。面对飞来横祸，不白之冤，他们以泰山压顶之势抗住了命运的重负。他们忍辱负重，诠释了人间大爱。告诉人们，什么才是以爱抗恶。但仔细想来，天性纯良的吴承之朱明新夫妇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除了倾其所有，尽力延续爱女残破不全的生命，还能做什么。
原本，这是一个幸福满满的家庭，一双女儿才华卓异。朱令的姐姐吴今考上北大后，却在一次郊游中意外离世。老俩口将舔犊之情倾注于小女儿朱令身上，以疗伤痛。可恨老天对这家人太过残忍。小女朱令再遭不测，竟然被人恶意投毒，身体致残。可叹朱令苦苦挣扎，艰难生存二十九年，有生之年，却依然未能等来恶人受到制裁的那一天。命运的天平严重倾斜，作恶者依然逍遥法外，令人扼腕叹息意难平。
佛说，放下怨恨，等于救赎自己。但从某种程度说来，容忍他人作恶就是犯罪。尤其是恶人罪责昭彰，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即将受到法律严惩之际，却依仗某种通天势力意外逃脱。这种怯懦的放下，实质上等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本着维护法律的尊严，就该追凶不止，直至罪犯落网，受到惩处。我们还是愿意相信这样的信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上帝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但愿良知尚存人间，罪恶必遭报应。尽管投毒者内心强大，至今没有一丝一毫的悔罪之心。但阳光之下，罪恶无处遁形。即使穿上隐身衣，也将在人伦天理的照妖镜面前原形毕露，瑟瑟发抖。今生，投毒者侥幸亡命天涯，苟活人世。死后必将堕入地狱，灵魂遭受煎熬炙烤之苦。
多年前，看过一部国产影片《笑比哭好》。用作这篇小文的标题似有违和之嫌，甚至不敬。但吴老先生沧桑凝滞的笑容深深打动了我。他笑中有哭，哭中有笑的表情刺中了我的良心。那种渡尽劫波的从容，那种爱意融融的温暖，那种欲说还休的怅惘，那种沉冤未雪的不甘，成了2023年年末之际，最打动人心的表情符号。爱女走了，吴先生夫妇卸下了沉重的负担。爱女走了，他们的心释然了，再也不愿提起如鲠在喉的酸楚往事。那种平静超然的笑容，有着信仰者的虔敬，更有着圣徒般的牺牲精神。在此，作奸犯科者岂不猥琐屑小，令人鄙视。
惟愿吴先生夫妇放下心理负荷，安度晚年。惟愿命途多舛的朱令含笑彼岸，乐音作伴，再无痛苦。
天理昭昭，良知永存。
2024年1月17日
作者简介: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