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
文/肖韶琦
夜深了，星月夜空占据了整片天。
小镇的街坊都早已关门，只剩下零零星星几家烧烤摊开着。刺鼻的油烟味夹杂着醉汉们的粗话，反倒为这个清冷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不过这一切他都没有去在意，衣衫褴褛的他只是自顾自地走着，没有目的地。
他走进了街边的深巷，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一只正翻着垃圾桶的小野猫。他蹲了下来，从那破旧的挎包里拿出自己身上最后一点食物——一袋小鱼干。他将其撕开，放在垃圾桶旁，随后退后几步远离了垃圾桶。
此时正饥肠辘辘的小野猫已顾不了太多。它冲上前去叼起一条小鱼干，然后便飞快跑开了。
他坐在巷角，愉悦地望着这只正享受着他那份施舍的小野猫。然后从他那破挎包中拿出两瓶啤酒，熟练地用牙咬开瓶盖。他就这样同那只刻意与自己保持有一定距离的小野猫共享着这份夜色。
一片厚重的黑云飘来，私自占据了本该属于大家的那份月光。深巷转而变得更为漆黑阴森，唯有天上的繁星还散发着那亿万年前漂泊而来的那一点点亮光。
而他并未为那片黑云的自私而感到气恼。他享受着没有月光干扰之下那显得格外明亮而又纯粹的耀眼星光所带来的欢愉。小野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它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与他一同抬头凝望着夜空。
这是只瘦削的小黑猫。它那颗散发着瘆人绿光的眼眸中流露着一丝丝淡淡的灵气，正在这份星光照耀之下缓缓流动着。与这份灵秀不符的是，从它右眼上方的额头到鼻子左下方之间，一条长长的疤痕分隔开这张稚嫩的猫脸。不知是为争夺地盘时与其他野猫争斗时留下的，还是那调皮的小孩子为它留下的印记。不过怎样都无所谓了，又有谁会关心一只野猫呢？
可他会。
这只流浪的野猫与那漂泊无依的自己有着几分相似。而这份相似唤起了他的共情意识。最初看到这个疤痕，他便为这只幼小生命的不幸深感揪心。
要保护好它。他告诉自己。尽管他自己都很难保护自己。
多少年的流浪。蓬草般漂泊无依的他深知无依无靠的痛苦。可他也清楚，人生而不易，甚至有生之灵都生而不易。于是他在这世上坚强地活着。积极乐观的他以迎接一切风暴的姿态生存于世。
他知道，这是个塞满了苦痛的世界。能够作为其他生灵的依靠，便是他最大的幸福。
填饱了肚子的野猫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它缓缓走向他的膝边，用头在他小腿上蹭来蹭去，试图从他那里要到更多鱼干。
“不好意思哈，今天实在没有了。明天再多给你带点儿，好吗？”他满怀愧疚地搓着手，抱歉地说着。好似自己本就应当向它“供奉”一般。
黑猫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原谅了他。它爬上了他的肚子，随之便呼呼睡去。
已有了些醉意的他此时也有些疲倦，便沐浴在这片星光之下与这只野猫一同睡去了。
此后的每一天夜里，营务着最脏最累的生计的他每天都会留下一笔钱去超市里买一包鱼干。住不起最廉价的宾馆的他总会到这个巷子里喂它。黑猫也总会在那夜色之下守候在那个垃圾桶旁。一人一猫，一同欣赏着每个夜里那片变换着花样的天空。
他们曾沐浴在那片没有月光干涉下的纯净星光之下，也曾见过流星划过皎月时的奇幻场景；他们曾共赏过那片星月耀眼的明亮夜空，也曾见过大片乌云下沉闷无比的一大片黑暗。
天晴了，他们便一同守候着那漫天繁星；下雨了，他们便一起在房檐下瑟瑟发抖。尽管他们没有哪一天不是风餐露宿，但他们也没有哪一天是不愉快的。他的生活因黑猫而有了颜色，而黑猫的生活也因这个流浪汉而有了依靠。
某天日里，他在人群中偶然听见人们提到了流星雨，这一话题吸引了他。在原地停留了许久，他才了解到这个上百年一次的超大型流星雨将在今天的早夜里出现。听罢，他立即冲向超市，用他几个月来攒下的钱买下好几瓶啤酒，一些吃食和一大袋小鱼干。
这一天，还未等到天黑，他便已在傍晚的彩霞下跑到那熟悉的巷子口。太阳的余晖撒向他，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他明白，要不了一刻钟，太阳便会消失在地平线下，星月夜空将会接管这一切。
他来到这巷口，还未走近，便觉这附近异常地热闹。他未曾在白天来到过这里，但这份不寻常的喧嚣只会使他不安。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人群，试图从中找出小黑猫的身影。可几个围在巷口的小孩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好稍稍走近，在那顽童兴奋的尖叫中，他只听见人群中传来几声喵呜。并非是平时那夹杂着咕噜声的轻吟，而是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尖叫？他联想到诸多不好的事情，脑中浮现出那条长长的疤痕。他快步迎上前去，无意间撞到一个路人，换来一声咒骂。可他并不在意，他的脑中只有他的小黑猫。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只见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围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枪，兴奋地把钢珠打进黑猫的身体里。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换来孩子们的阵阵笑声，也唤起了黑猫那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对双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灵气，正满是泪水地、无助地看向他。
他只觉愤怒带动着身体里的血液涌上他的头颅。他怒吼着向这几个小孩子奔去。这副架势吓坏了这几个方才还嘻嘻哈哈的顽童，也惊动了不远处正在打麻将的孩子家长。未等他的拳头落到孩子头上，他便被那飞来一记铁锹击倒，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疼。他在恍惚间听见人们大喊着，“讨饭的流浪汉发了疯要打小孩啦！”随后棍棒便同雨点般落下，打得他丧失了哀嚎的力气。
他不明白，人们竟称这些孩子为花朵、天使。可他方才所看到的，分明是几个恶魔正要虐杀他那可爱的天使。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一直从傍晚打到天暗。见他已停止了挣扎，人们才愤然散去。只留下这巷口趴着的那血淋淋的一人一猫。
此时的他还留有一口气，便拖着他那血肉模糊的身躯缓缓爬向黑猫。见它小腹仍在起伏着，便颤抖着从他那破挎包中拿出这一大包鱼干，以及他那几瓶已被打碎但仍有所剩的破啤酒瓶。
这倒省了开瓶盖的力气，他乐观地想着。
慢慢的，月亮升起来了。连带着那点点繁星，一同将这清冷的光辉洒向人间。
他强忍着疼痛，支撑着坐了起来。倚靠在墙边，将那瓶仅有一点剩余的啤酒灌入喉咙，丝毫不顾那已刺入他手心的玻璃渣。黑猫也在地上蠕动着，叼起一块鱼干，缓缓爬上他的腹部，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这一人一猫就这样在这片星空之下，奄奄一息地靠坐在深巷里。这时，他们头顶上的星空突然开始缓缓流动起来，成千上万的流星划破夜空。这片被赋予了动态的星河如梦般在人们头顶流淌着，令他们头晕目眩，险些迷失在这片夜空之下。有的流星干脆直直划过圆月，长长的拖尾将其一分为二，好像月亮被流星所撕裂一般。这是个万里无云的夜空，星月夜空在此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明亮。星月将光辉打在他和黑猫那血迹斑斑的脸上，划出一道细长而又模糊的影子。
“小猫，看呐，这是场百年一遇的特大型流星雨啊。”他同一个兴奋的孩童一般细声叫喊着。
黑猫也激动的使出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叫唤了一声，带出它喉咙里的鲜血。它的胸口被染上一大摊赤色。
他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撼不已的星月夜空，只觉意识逐渐的模糊。眼前这番景色不再是那镜花水月，反倒变得触手可及。他伸出那只嵌着几个玻璃渣的右手，试图去抓住一颗正远去着的流星。他只觉自己正慢慢失去重量，向上飘动着，与那颗流星融为了一体。而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是方才还躺在自己怀中的那只小黑猫。
他们在这个洒满了星月光辉的夜晚里，在那空无一人的深巷中，一同乘上流星，飞向了星月夜空，飞往了银河彼岸。
在那里，他将不再挨饿受冻；在那里，它将远离灾难苦痛。
而人们只知道，这天夜里，一个浑身是血的流浪汉怀抱着一只千疮百孔的小黑猫，一同死去了。
作者简介：
肖韶琦，湖北孝感人。嗜书，尤其喜欢三毛和村上春树的作品。喜欢在有想法的时候写写随笔。喜欢猫、原野和星空。将文学看作能让人获得幸福的学科并希望可以一直热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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