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组诗）

诗/陈思侠

一

星空下，过于寒冷，一棵胡杨的树干

像炸雷，撕裂了。没有火光，有闪电印痕

流沙顺墙簌簌下，从佛塔，瓮城，一直出西门

三峰骆驼，在芨芨草丛里，默默地走

偶尔也会抬头，绝不是看天色，颈上鬃毛

像不能御寒的边塞书，在飘摇

又一次，我停在沙丘顶上。黑城的背景

像一匹来自兴庆府的火漆，八百里风烟

让一座西夏王朝，到了危险风口

榷场停摆后，冲突依旧是日常。比如皮毛、盐铁

之后是军马场，之后是疆土

持续上升的，是铁骑横扫的河西走廊

星空下，西夏于枯井里埋下家书

皇室的，平民的，甚至埋下歌谣和党项羌

最后的血脉和梦

那时候，城里水路断，粮草绝了

有一夜，听见黑将军，掩面而泣

二

城廓合拢，不仅仅是角楼和马面。从城南的柳林

从一条开阔的弱水，延伸而来的，是黑城监军司

一道守卫故土的密令

有人私下说，兴庆府地震了。有人说，贺兰山石崖

滚落下来的石头，像一颗现出了豁口的太阳

哦，哦哦。那可是天神太阳啊。有人捶胸顿足

有人在铁匠铺，连夜把利刃和流星锤，打磨的铮亮

每日有快马报。围城的大汗帐和军营

据说连起来，比居延海还辽阔，据说马队

比哈拉浩特的城墙，还要长过三里地

有人算计过，潮水般的兵马淹没过来

只能剩下白色佛塔。街市、官署、客栈

甚至马市、铁匠铺，都没有残留之地

眼看饱满的夏季小麦，也将无法收割

游牧的牛羊，离开了水草繁茂的二道桥

据说瞎眼的卜卦人，闭紧了口舌

因为有额济纳的胡杨林，天地交合的

或许只有西夏的弓箭

因为是弱水环抱的流沙，奔腾旷野的

一定是西夏的烈马

三

千年之后，从佛塔里一尊双手合十、盘腿而坐的

女性骸骨上，从一本《番汉合时掌中珠》里

我认知了两件事实：对信仰尊崇，是西夏骨子里

最为血性的命脉；对文化开放和融合，是党项羌

最为理想的创造，那是他们立天地的根基和远方

这是黑城的一把钥匙。一卷被风尘淹没的历史

正在抖落人间的烽火，从沉寂中复活。从简牍

从陶器、铁器、织品和雕塑品上，西夏的轮廓

渐渐露出眉目，这里有汉文、藏文、回鹘文写本

也有蒙古文、波斯文的经卷

旅行家马可·波罗来过，称此为亦集乃

探险家科兹洛夫来过，据说40峰骆驼

也没有驮走挖掘的物品，据说经卷和佛像

堆成了山。期间西夏文刊本和写本，浩如烟海

而今抵达黑城，目光所及，皆是黄沙

人间的烟火散尽，唯有无言的佛塔

安如祥云，那是覆钵式的白塔，在漫长的岁月里

有清修之境，有青灯之界，像黑城的印章

古朴、圆润，耸立于云端

四

额济纳，胡杨树林中的呼布达赖小镇，能够听见

弱水绵延的歌声。斑头雁、赤麻鸭，游戏在碧水

与苇荡之间，这静谧、祥和的家园，是鸟的天堂

古老的胡杨树，枝干挺立。新生的胡杨五叶同树

茂盛的虬枝，迎来了飞雁，傲立于寒霜

它们有三千年古老的意境，也有一颗活力的种子

等待春风和春雨，来续写沙漠新的传奇

不能不说，哈拉浩特是悲怆的，当战争的烈火熄灭

流沙淹没了街区、店铺，流沙和城墙连成了一体

田畴荒芜，河流改道，这座两百年的居延文化之城

依旧像一部手稿，在坍塌的城门口，打开了隐秘的西夏

不能不说，清风起时，黑城的母亲河，弱水的心脏里

又孕育了新的生命。当你走过卫星发射场，看到火箭升空

古老飞天和现代航天，交织出了一幅仰望星空的人间奇迹

那时候，聚沙成塔，会水成河，黑城像一棵擎天的胡杨树

它将见证一个时代，也必将跨越一个时代

作者简介：

陈思侠，男，1969年9月生，甘肃玉门人。酒泉日报主任记者，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诗歌集、散文集多部。作品见《诗刊》《星星诗刊》《青年文学》《飞天》等。有作品获得第八届敦煌文艺奖、第五届飞天文艺奖一等奖、首届刘半农诗歌节一等奖等。酒泉市宣传文艺类领军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