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游

文/杨钦涛

他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一周前，他被公司领导警告：要是这个月业绩再不达标就卷铺盖走人。到公司的这两年，他已经被警告过无数次了。当初，学生时代的他顺风顺水，凭借着良好的成绩、几次优秀的比赛经历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在激烈的竞争中被这家大厂选中。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骄傲地认为自己天生就属于最高档次的那一撮人，不该停留在眼下这片弹丸之地。可这两年的生活却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他受够了上级的责备和同事的嘲笑，他像一座火山，情绪在爆发的临界点上下徘徊。

这一次，年少的傲气再也无法被压制，他爆发了。他反手甩出早已准备好的辞职信，提起包，告诉所有人自己要去追寻诗和远方，而不是待在这个会让人发霉的鬼地方。领导没说什么，给他办完手续就让他走了。他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朋友圈里朋友们在各地游玩的照片，决定先出去走走。他想到了一座小时候做梦都想去的大都市，他听说那里的高楼大厦、古建筑、自然风景融为一体，且毫不违和。可惜城市很远，他一直没机会去。现在，他终于坐在了飞往目的地的航班上。

接近晚上七点的时候，飞机落地了。拿回行李后，他就急冲冲地朝酒店赶去——今晚他要去赫赫有名的古街走一遭，不能去太晚，地铁在十一点就停止运营了，去太晚的话回来就麻烦了。他预订的酒店就在机场附近，放完行李后时间还很充裕。到了地铁站，当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愣住了——车上的人挤在一起，简直密不透风，一时间他甚至找不到上车的位置。推搡之下，他在门口给自己占到了一点空间。

地铁很快，没等多久古街就到了。门一开，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涌了出来，他混在人群中，人们像流水一般把他推到地铁站口。眼前的闹市让他兴奋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瞧一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吸引这么多游客。他跟着人流慢慢靠近写着“千年古街”四个大字的石牌坊，周围的房屋像是被这座牌坊切成了两半，现代建筑被牌坊拦在外围，古色古香的楼房立在古街两侧，仿佛牌坊后面的时间从唐朝开始就再没流动过。

他走到牌坊前，给自己和古街拍了一张合照，人虽多，空气也很燥热，但他相信这里有他从未找到的自由，这座城市是“远方”行程中的第一站，少年没有写下的诗，他会在这条旅途中写下。刚走进古街，两侧楼房内几乎都是卖特色小吃的门店，人们排着长队堵在门口，全都想要抢到一份在家乡没有尝过的美味。他对小吃不感兴趣，绕过堵在这里的人群后，路就宽敞起来了。走了一段路后，人又多了起来。这里是表演区，少男少女们穿着唐装汉服在河边翩翩起舞，贴着灯条的古建筑十分耀眼，在河对岸为他们充当背景。表演很精彩，每个人都在为他们鼓掌，互相讨论这场表演的出色之处。他随着人们鼓起掌来，如此唯美的表演，他没有理由不为演员们鼓掌。他也想喝彩，想找个路人表达自己抑制不住的赞美之情。

他环顾四周，身旁都是人，却找不到一个落单的人讲话。他叹了口气，默默走出人群，独自往后面的路走去。接下来这段路和前面一段几乎没什么区别，小吃门店、表演区、熙熙攘攘的人群、叽叽喳喳的嬉笑打闹声。然后又是一段，一段接着一段，闷热的空气让他有点头晕，他感觉自己走在迷宫中，不断重复，怎么也走不出去，他好像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罩住了。他开始胸闷，长时间走路的双腿变得异常沉重，他吃力地抬起脚迈出下一步，但还是被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给绊倒了，他整个人失去重心，撞在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上。

“你没事吧？”一道温柔中带着紧张的声音传来。

他晃了晃脑袋，这下才回过神。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告诉着旁人：他的状态很不对。他呼出一口气，站直身子，抬起手挥了挥：“没事，不小心磕到了石头而已。”

他面前的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年纪比他小一些，此刻正瞪着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与他对视。

女孩还是不放心：“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他摇摇头：“没事……真的没事。谢谢了。”说完，他便转头往回走。

女孩没有跟上来，其实他心里挺想女孩跟上来再关心他几句的，可是很奇怪，现在的他碰到关心总是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就像奴仆不小心窥见了皇冠。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地铁站。回去的地铁上人还是很多，他依然只有站着的份。当他回到房间时，两条腿已经酸到站不起来，他没别的念头，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晨七点，他准时睁开眼，这是他在上班期间养成的生物钟，比闹钟还灵。昨天的古街让他有点失望，他没能感受到自由，拥挤的人群、重复的片段让他回想起来还有些头晕，当然这可能和他自己状态不好有关。不过没关系，他坚信今天他一定可以谱写出那篇代表着自由与梦的诗歌。

今天的第一站是当地著名的博物馆，博物馆记载了这座城市前后三千年的历史。他欣赏着陈列在展览柜中的文物，不禁幻想起这座城市辉煌的故事。博物馆虽好，文物也令人震撼，可他还是有些不满意——人太多了，嘈杂的人声让他很难静下来看墙上的讲解图，那些游客好像都看不到“请勿喧哗”的标语。下午他去了一座古楼，这里的人更多，每个人都挤着要去顶层。他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挤进了人群。好不容易到了顶层，他站在护栏边极目远眺，半座城市尽收眼底。顶层的风很大，站在这里，他仿佛感到自己拥有帝王之姿，要不是挤得太厉害，他恐怕会一直站着不走。

晚上，他本来打算去湿地。然而当他见到依旧拥堵的人群时，他不想再挤进去了。于是，他转身离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时间还早，他还不想回去。湿地离江很近，他走了十几分钟，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江边。江边的人很少，且大多都是本地人，一对一对的，有说有笑，江边并没有因为人少而显得冷清，反而热闹得恰到好处。他靠到围栏上，观望着江上来来往往的渡轮，江对面一座座闪烁着灯光的大厦在视觉上重叠，显得格外繁华。他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然后把最近拍的照片都发到了朋友圈上。

之后的每一分钟，他都会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人点赞。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去的朋友了，他打开列表想要找人聊聊天，可曾经熟悉的名字却变得无比陌生。无人可聊，他只好失落地把手机放回口袋。但他不甘心，他不相信先前的朋友都离他远去，他反反复复地掏出手机看了又看，到最后他才发现他想掏的也许并不是手机。他从另一边的口袋中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透过烟雾他看到了水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盯着水中的双眼，即使只是倒影，他却仍然可以看到藏在瞳孔后浓浓的迷茫。他害怕了，想走，但他不知道去哪，这座城市的确很好，每个景点都有独特的风格，如果没有那么多游客，它将会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只是他不想继续在人群中挤得死去活来，仅仅为了在景区里得到一个站立的空间，换做以前的他一定不会放过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可他现在只觉得累，很累。思来想去，他选择了坐在江边的台阶上抽完剩下的烟。今天，他还是没能找到自由。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却一点都感觉不到自由。他很想为曾经的少年写下一首关于自由与远方的诗，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远方流浪。

“咦？你也在这呀！”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抬起头发现竟然是昨天的那个女孩：“啊……对，好巧啊。”

“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她还是那般温柔。

“好多啦，昨天真的只是不小心。”他微笑着回应，这次他没有避开。

“你还抽烟呐，抽烟可不好哦。”女孩坐到他身边，笑嘻嘻地提醒道。

“以前不抽的，后来嘛，工作压力太大了。”他赶忙站起身，把烟蒂扔进垃圾桶。

“烟还是要少抽的。哦，对了，我叫苏月婷，本地人。”女孩向他伸出了手。

作者简介：

杨钦涛，男，浙江宁波人，目前就读于上海海事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