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推车
鹿清江
对于生活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的农村男孩子来说,最平常的活就是割草,挣工分。
紧贴着我们村东边有一条足有二三里地长的水沟,里面长满了芦苇茅草水稗子。春夏之交的茅草长得郁郁葱葱,走在里面能没过膝盖,我们会贪婪地在那里拔未老的小嫩穗苞,含在嘴里陶醉地咀嚼,咀嚼,甜丝丝的,就连渣也吞进了干瘪的肚子里。我们对茅草的根茎——茅根更是情有独钟热爱有加,用镰刀在茅草地上划开一道沟,用手扣出茅根,在小水沟里用清澈的水洗一洗,白生生的,一节一节的,急急地送进嘴里,嚼啊嚼,嚼出的甜丝丝的汁液顺着舌头流进嗓子眼里,流进食管,流进咕噜咕噜的胃肠里。去年听人说白茅根水可以降血糖,我就信以为真买了二斤煮水喝,血糖降没降不知道,反正是重温了儿时的味道。
该吃的吃了,玩也玩够了,便投入割草的工作中。茅草太轻了,一大篮子也就是四五十斤,挣的工分就少。我们可不甘心,就去寻找比茅草重的芦荻、水稗子、野苘等,割满一篮子,勒紧绳子固定一下,蹲下双腿,左肩膀放上镰把,插进白蜡杆的篮子系儿下面,左胳膊使劲往下压镰把,右手插在不很壮实的腰间,双腿用力撑起背着草篮子的身子,使劲地站起来,草篮子就稳当当地背在了柔弱的脊背上,向着生产队的牛棚走去,一路摇摇晃晃,一路说笑不停。
我上初中时,生产队里过麦收秋,牛马驴骡需要更多的青草喂才更有劲。为了割到更多的草,我们三四人一伙就到离家三四里路的魏庄的沟边地头坡地去割草。
那天把青草送到生产队的牛棚回到家,往洗脸盆里舀了几瓢水缸里的水,擦洗身子,疼!生疼生疼的!在那面比我的巴掌大点的镜子里看到左肩膀有些发紫,出血了,咬牙也还是疼。挣点工分真不容易啊!吃饭了,爹娘看到了我的肩膀,出血的肩膀,咱请老刘兄弟给打个小推车吧,别把孩子累得不长了!爹放下饭碗,找来洋槐木棍子,比了比,就用它了!又找来一根不长的铁棍做车轮子的轴,又从西屋翻找来一个铁的车轮子。我快不用背草篮子啦!
刘叔是我们村的木匠,人性好,有求必到,干一手好木匠活,虽然脚掌长了可恶的脚垫,腿脚不好,可是干活还是挺利索的。木锯、刨子、凿子、墨线盒、斧头、拐尺、木钻一一排列开,长板凳做工作台,把那根洋槐木棍子放在长板凳上,测出打小推车需要的长度,锯开,温和地说,清江,把墨线拉直,啪啪两下,洋槐木上留下一条黑色的线,就像一串长长的省略号。然后右脚踩在木棍上,右手使劲拉锯,一拉一推,咯吱吱,咯吱吱,金黄色的锯末落下来,像桂花,更像玉米面!眨眼间,那根洋槐木棍子就在他的一拉一推中一分为二,成了两根板条。刘叔左眼一眯缝,大刨子推过去,刨平;右眼一眯缝,小刨子推过去,平平整整,就像长长的金条!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头,两根木条并排放齐,拐尺放在木条上,噌噌噌几下,一根木条上画出四个长方形,斧头敲击在凿子上,开卯,长方形变成了长方洞。把刚才锯下来的那段木棍又照着前面的样子锯开,截成四段,刨平,做榫,和开了卯的板条串起来,又在八个榫的顶端用木钻钻了八个眼,砸进去八根小木条做固定,小推车架子做成了。铅笔在前端点了两下,钻帽里吐进几口唾沫,牛皮条绳子在钻杆上绕了一圈,钻头对准车架前端的点,哧楞楞,哧楞楞,一边钻透了,又钻透了另一边,铁棍子插进去,铁轮子穿在铁棍子上,用斧头把铁棍的两头砸弯。清江,来,试一试!
我迫不及待地握起车把,自豪地推起小推车,在院子里跑起来,轮子吱吱响,笑声飞到院墙外——这是我的宝马!
拴上麻绳,别上镰刀,跑进郁郁葱葱的草地,左手抓过一把青草,右手握紧的镰刀使劲一拉,嚓嚓嚓,再多割几把,再多割几把,小推车成了绿油油的草山。推起我的小推车,吱扭扭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土道上,脚下就像踩上了哪吒的风火轮。卸下那一车的青草,居然有一百五六十斤!十斤青草兑换一个工分,啊,赶上一个半整劳力的日工分啦!
别了,我的草篮子!
小推车,我的玉辇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