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爷叔”游本昌南京话说央视春晚始末
▓ 梁平
【引言】元月25日出版的《新华日报》文艺周刊,在头条版面发表《我与“爷叔”游本昌》一文,此为凤凰网22日傍晚推发《作家梁平|36年,我与“爷叔”游本昌师长的不了情》的缩写版,核心内容完整。网络传播速度很快,截至25日上午12时,凤凰网该稿的阅读量已突破70万。
2024年1月25日《新华日报》文艺周刊
36年间,我与游老的感情不是一篇文章就能够叙述清楚的。“不了情”一文就未涉及30年前“央视春晚大趋势研讨会”的故事,而那样的研讨会,在迄今为止的央视春晚历史上绝无仅有。
往事悠悠,且看《“我与‘爷叔’游本昌”》补记。
“爷叔”游本昌力挺研讨会
1994年,央视春晚进入充满挑战的第12个年头,央视文艺部青年导演郎昆出任总导演。
那年春晚,小香玉一曲《谁说女子不如男》,赵丽蓉、李文启的小品《吃饺子》,黄宏、侯耀文的小品《打扑克》,郭达、蔡明的小品《越洋电话》,陈佩斯、朱时茂的《大变活人》,牛群、冯巩的相声《点子公司》,赵世林、高秀敏的小品《密码》,以及“马家军”马俊仁、曲云霞、王军霞现身晚会,倪萍讲述的“《浙江日报》记者徐永辉延续45年的采访故事”等,令人难忘。
在春晚筹办过程中,我供职的南京《金陵晚报》星期刊也在谋划一场“央视春晚大趋势研讨会”,我是总策划。
研讨会上游本昌的发言绘声绘色。左一为作家张扬。
央视春晚举办了12届,已处于欲办太难,欲罢不能的境地。
晚会播出前一个多月,我分别给邓在军、黄一鹤、游本昌、郁钧剑等人打电话,谈了我的构想。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创意挺好!但运作起来难度很大!”
所谓“难度”,即春晚导演参加地方媒体组织的春晚学术研讨会,没有先例。
我赶到天津,继而又奔赴北京,找到哑剧表演艺术家游本昌、相声表演艺术家姜昆,作家张扬(代表作《第二次握手》)、冯骥才,导演张子扬(执导1993年央视春晚),央视原播音员杜宪等人,寻求支持。
在梅地亚咖啡厅,我见到了杜宪,她和丈夫陈道明正与电视同行们谈着合作拍片事宜。因为都是老朋友,便坐在一块儿侃上了。
↓↑ 1988年央视春晚邓在军总导演工作台本

我提出请她主持这个研讨会,杜宪说:“梁平,你办的这事有意义,我一定帮这个忙。”
杜宪作为研讨会主持人,就这么定了。
我向陈道明、杜宪夫妇告辞,火急火燎地去春晚剧组找郎昆,定下这次活动的具体议程和安排。但陈道明“挡驾”了,他说:“有什么事吃完晚饭再说。”
盛情难却,我随他们去了京广大厦用餐。大约夜10时许,我才得以从“盛情”中解脱出来,返回梅地亚宾馆。这时,郎昆还没回剧组。
零时30分左右,我听到走廊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说话声,哦,郎导回来了!我和郎导见面后直奔主题,郎昆表示:3月中旬如果台里没有其他任务压着,一定去南京。
作者在春晚剧组与郎昆聊得很投缘
次日一早,我直奔游本昌的家里,和盘托出举办春晚研讨会的意义,请他莅临。游本昌哈哈大笑着说:“你创造机会让我回‘家’,我岂能拒绝,一定出席。”
办会过程一波三折
不过,我预料到的困局,还是从天而降。
时任央视文艺部主任邹友开很平静地告诉我:“因为郎昆导演很忙,南京的会议就不参加了,请你们原谅!”
听这话,我几乎是手心冰凉。如果总导演缺席,这个研讨会还有什么意义呢?
“邹主任,感谢您对我们这次活动的支持!不过,如果总导演不能参加,我们这个活动的创意就难实现了……”我谈了我们的想法和面临的实际情况。
考虑到这里面的复杂性,我灵机一动,提出“请央视派代表出席”的意见,实为以退为进之策。
陈佩斯、朱时茂变着戏法儿玩。
邹主任略作思考,说:“我向台里汇报一下,明天上午我们再联系。”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第二天上午,接通邹主任的电话。他说:“台里研究了,派一位代表参加,你看行不行?”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连声说:“好!好!”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不过,我留意到了邹主任言语中的“原则上”3个字,认为还有机会。
外人有所不知,3月5日晚,1994年央视春晚颁奖演出,台里向历届春晚总导演发了邀请,请他们出席这个晚会,席位都安排了,可前5位导演都因有工作而告假,未在晚会上露面,以致现场导演临时补位。
基于这样的情况,台里的工作确有难度,答应了我们,届时导演们又临时“有事请假”,那工作就被动了。这或许是台里原则上不安排人员参加南京会议的原因之一。
再就是春晚后,全国不少城市举办了春晚观后征文,邀请总导演的信函很多,央视很难办,这又是一个原因。
倪萍给马家军讲节目安排。后排站立者右一为作者,右二为歌手林萍。
春晚主创人员向马俊仁介绍作者。
作者与“马家军”。
春晚进行中,倪萍采访“马家军”队员。
在那两天中,我频繁地急电游本昌,希望凭借他的影响力与央视高层建言。果然,事情峰回路转。
3月8日中午11时许,邹主任郑重地告诉我,经央视台长办公会研究决定,委派黄一鹤、邓在军和郎昆参加南京研讨会,同时派央视记者范建国抵宁采访。也就是说,央视尽最大努力支持这次大趋势讨论会了。并且,游本昌、郁钧剑、央视策划人王奇、《文艺报》评论家钟艺兵等名人名家也应邀参加讨论会。
后来,我曾向游本昌打探如何做的工作,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说:“这事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30年过去了,这个谜一直在我心里没有解开。
2023年五六月间,游本昌在上海拍《繁花》,时常入夜和我微信聊聊拍片的事,叮嘱我要守口如瓶。他只说一句,我记住了,直到《繁花》播出,我也没写只言片语。对于一贯视新闻为生命的我,必须恪守职业秉性。
游本昌相信我这个晚辈的言行,我们像师徒,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彼此心领神会。
冯骥才“书面发言”引思考
说回南京研讨会。
彼时,南京研讨会正式确定后,与会者们纷纷题词以贺:
黄一鹤说“祝春晚研讨会能反映出广大观众的心里话,取得真正的成功”;
邓在军说“祝央视春晚大趋势研讨会成功”;
游本昌说“春晚连着我和你,坐而论道有意思”;
张扬说“央视春晚,贵在创新”;
冯骥才说“晚会为大家,大家为晚会”;
姜昆说“总被人们注目并不是件太好过的事,愿春晚年年能顺利渡过此关”;
张晓海(执导多届央视春晚)“愿用我们电视工作者的艰辛,换来全国电视观众的欢乐”;
张子扬说“当CCTV春晚成为中华民族民俗文化的最高庆典仪式时,我们很幸运能与全国的电视观众共度良宵”;
郎昆说“真诚地希望央视春晚大趋势研讨会,能让屏幕与观众之间有更多沟通”;
徐然(1994年央视春晚现场导演)说“春晚年年办,春晚大趋势研讨会却是头一回。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3天的会议,《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妇女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消费时报》《北京青年报》《新民晚报》《今晚报》等全国各地百余家报刊、电视台参加采访报道,其中抵宁采访的记者达60余人。
春晚直播,时任台长杨伟光(中)、副台长赵化勇(左)、导演徐然(右)并排而坐。杨伟光身后微笑者即为作者。
冯骥才因出国未能来宁,但他在出国前写来了“书面发言”——
春节晚会在我国最大的节日——春节的“黄金时间”进行,它贯穿着大年之夜除旧迎新、合家欢聚的时刻。如今,已成为春节最重要的必不可少的庆祝活动和文化方式了。
我国春节风俗,传统悠久,自成系统,很难再加进去一个新内容和新形式,并为大家所认可。风俗是约定俗成的,但春节晚会不过搞了10来届,这种以电视为传播媒介的文艺晚会,不仅走入千家万户的节日之夜,而且将亿万家庭的节日生活连成一气,这是对传统文化(特别是年俗文化)多么伟大的创造!是春节晚会的编导、演员与工作人员共同努力来实现的!
春节是中国人民历来最珍重的节日。它不仅浓浓浸透着中国人对生活独有的情感、热望与追求,也集中体现中华民族的向心力、亲和力和凝聚力。每一次过年,都是这种凝聚力的一次自我强化。当此之时,春节晚会为众所关切,众所瞩目,意义自然非凡。
从普遍性上说,人们把对文艺最大的期望,都放在春节晚会上。希望大、压力大,众口难调,众说纷纭,这还表明春节晚会在当代群众文化生活中地位非凡。不管人们怎样七嘴八舌,春节晚会的模式与特色似已形成:
冯骥才在家中为央视春晚研讨会题词。右为作者。
一、综合性文艺演出;二、舞台晚会形式;三、喜剧为主;四、热门名人效应;五、绝招表演;六、必须有几个高质量的重头节目。
风俗是一种确定的文化模式。奥地利在新年之夜举办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也是模式化的。我们追求创新,但不必打破春节晚会的模式。倘若改变得面目全非,也许反不被认可。我想,今后的春节晚会在花样翻新中,应该注重节目的质量,强化它已有的特色。
春节晚会是中国独有的一种电视节目,一种文化创举,一种新民俗,一种人们喜闻乐见的节日庆典,一种东方式的“新年音乐会”,一种必定传衍下去并不断发扬光大的年文化。
感谢春节晚会所有的创造者们!
研讨会现场

黄一鹤、邓在军在研讨会上。
冯骥才写了这篇观点鲜明的发言稿,姜昆、黄宏等30多位艺术家还发来贺信;江苏、浙江、山东、北京、天津等地一些热心读者自费来宁出席会议,共论春晚大趋势。
研讨会召开期间,还举办了一场文艺晚会。
游本昌表演的哑剧片段,郁钧剑演唱的《说句心里话》《什么也不说》等歌曲,朱虹演唱的通俗歌曲,尹国民表演的口技等节目,大受青睐。
研讨会上关于春晚诸多观点各异的话题,引起电视界、新闻界的广泛关注。
游本昌认为:春晚办了10多年,距离观众已经不太近了,这不是我们的初衷,应该争取更多的观众。1994年春晚定位在“雅和俗的交叉点”上,有了一定的突破和创新。
媒体记者集体采访游本昌。
郎昆研讨会上畅叙己见。
张扬认为:春晚作为一种新年俗,必然要考虑亿万观众的要求。做不到这一点,任何意义上的成功都是不成功的。
邓在军认为:春晚不是该不该办下去的问题,而是应该怎样更好地办的问题。她赞成“不破不立,立在其中”的观点。
央视春晚大趋势研讨会,对春晚本身是一次很好的促进。研讨会结束不几天,央视重奖春晚节目作者,又一次引起人们对春晚这一话题的浓厚兴趣。
郁钧剑深情演唱
电视界广大学者也在关注着春晚。央视《电视研究》1994年第4期刊登一篇学术文章,提出了“春晚的新闻性”这一新颖的观点。这篇署名张海英、孙朝晖的文章说,节目的新闻性在春晚中真正担当起了这种动态记录的角色,以直观、雄辩的事实去说明问题,打动人心。
1994年春晚踏着春的步伐,轰轰烈烈而来,她深沉了,精美了,给人以隽永的回味。
后记
岁月流逝。然而人的情感是永恒的。
我还珍藏着“爷叔”游本昌1989年11月18日写给我的两句赠言“观众心头坐,荣辱穿肠过”,落款特意写上了“上海中院法庭外”。当时,是他刚刚走出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作为原告打赢了一场名誉权官司。这个时候,一句“荣辱穿肠过”,表达了他宠辱不惊,豁达乐观的人生情怀。
“爷叔”游本昌的赠言
游本昌的艺术生涯,与央视春晚紧密相连。
经历过成功与失败、光荣与梦想的央视春晚,已经走过40年。如今,央视春晚还在,“爷叔”游本昌还在。但老台长杨伟光、艺术家赵丽蓉、总导演黄一鹤、导演徐然等为春晚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伴着历史的脚步已经相继离世,让人无限怀念!春晚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多了,超过了春晚本身。我们难以拒绝历史给予我们的永恒的纪念。
一个人构不成一个世界,一种形式也构不成艺术的全部。但愿一年又一年的春晚不是最后的抵抗,而是引领时代风尚的航船,永远驶向诗与远方。
【作者简介】江苏南京媒体人、作家、策划人。新闻从业35年先后供职于《扬子晚报》《周末报》《金陵晚报》和《南京日报》,先后担任部主任、主编以及《文化徽商》杂志总编辑。 著有《央视春晚纪事》(报告文学)、《我所知道的马季》《姜昆家事写实》《邓在军传奇》《冯巩眼中的南京》《可以披露的聂卫平尘封往事》《〈中华之剑〉摄制始末》《近观刘洪》《大国良医》《向往百年》等书作、报告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