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枪声中度过的春节
作者/ 马勤
一九八六年,在云南老山战区的枪炮声中,我度过了人生的第二十一个春节,也是此生最难忘的一个春节。那个时候,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也有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傻劲。虽然熟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朵朵迎新春”等等年关思亲的佳句,但对其中蕴含的情感并不能完全体会和理解,因此更没有想到,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家人们的担心和忧愁。


自从我军收复老山地区之后,中越双方开始了拉锯式的防御战,中央军委抽调各大军区精锐部队进行训练式轮战,自那时起战事不是天天有,枪炮声不是时时有。尤其是到了新春佳节,中越双方都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避免发生发生战事,让大家过一个宁静的春节。以至于少数非一线阵地、没有警戒任务的战士,在新春佳节之际放松警惕,放松纪律,发生过一些串岗串哨会老乡、会战友的情况,造成个别非战斗减员和意外伤害事件。对此,上级领导刚开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来才开始严格限制。


那年除夕这天,我在八里河东山芭蕉坪前指营地里,约了几个老乡坐在一起侃大山、聊大天,分享节日发放的慰问品。其中一个老乡年龄尚小,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想念起家人,引得我们这些大哥哥也禁不住陪着落泪、一起想家。大约因为平时战事紧张,大家的精神高度集中,一旦松懈下来就会想起很多事情,聊很多家常,进而更加想家,更加思念亲人。我的《战地日记》中曾写道:一九八六年二月八日,小雪。“瑞雪兆丰年”,在家乡大家都这么说。到了南国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我们则改说“瑞雪兆胜年”。不仅是因为战士们,在这一年中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考验,还因为是在南国竟能意外地见到传播信息的雪,它们纷纷扬扬,默无声息地飘落南疆,拂动了小草,给山岳丛林裹上银装。战士在猫耳洞惊喜地察觉了春意,焦土上的小草用绯红的花朵,亲吻着飘飘洒洒早春的雪,我们的战士兴高采烈,仿佛回到了西北,置身于故乡。“感情和信任就是战斗力”。这深情、晶莹、圣洁的雪,不正是捎来了乡音,寄托了母爱,凝结了战友间的似海深情,象征着人民军队的必胜吗!望着,想着,渐渐地浮想联翩,我深深陶醉在吉祥的飞雪中,感谢你,带来福音的雪!

天黑以后,大家更多时间是默默地坐着躺着,遥望晴朗的夜空,想着各自的心事。我看着满天繁星眨着眼睛,一丝丝一缕缕的云雾从眼前缓缓飘过。这个时候,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每逢佳节倍思亲;什么是难忘父母的养育恩……突然,也不知道是我方还是敌方,有一串串子弹射向天空,而且是拖着长长尾巴的曳光弹,伴随着哒哒哒的枪声传来,大家立刻警觉起来,以为是战事又起。等到反应过来,才明白是有人在开枪庆祝新年,于是大家纷纷响应,瞬间整个战区枪声大作,夜空很多流星似的子弹似礼花般绽放。我也提上冲锋枪,和老乡抱了数包子弹,躲在掩体外的一块岩石后面,对着天空射击,美美地过了一把枪瘾,直到枪管微微发红才肯作罢。当然在战区,部队对开枪射击是有着严格规定的,即便发现敌情也要取得同意后才能开枪射击,以免暴露我军的阵地和火力配属。这一天,大家情绪发泄,军令也就有所不顾了。

回到帐篷掩体里,我和小老乡面对面坐着交流,不一会感到有些累,就往后一仰,小老乡也说胃痛,抬手去捂……就在这一瞬间,小老乡一捂左手惨叫一声:啊!怎么了,血管爆了?只见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刺出去很远!整个人立刻瘫倒在地上抽搐过去!怎么了!咋回事!帐篷外面听到动静的杨排长立刻提着手枪冲了进来,哪里打枪,谁开的枪!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是中枪了。赶紧送野战救护所,杨排长一面指示一个身材魁梧的陕北籍战友背人,一面组织战友们查找打黑枪的越南特工。我抱起负伤小老乡的双腿,协助陕北籍战友往野战救护所跑。电影上有人中弹数枪依然能坚持战斗,现实中手上中一枪就已经让人不省人事,小老乡此刻犹如一滩泥,我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送到野战救护所。医护人员一检查就立刻安排救护车,送往后方野战医院。经过排查和检查弹道,这一枪是从我身后而来,估计是越南特工由于哨兵放松警惕从高处射来,我一仰头子弹射向了小老乡,他一抬手子弹打穿了手掌,弹头最后卡了他的胸骨处。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我们冥冥之中没有那个下意识地动作,或许就要永远屹立在南疆那片红色的地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不愿意谈及此事,也不愿意回忆那个不堪回首的春节。战争是残酷的,是要流血牺牲的!展望2024年,我们期盼和平,期望幸福,祝愿世界上永远不再有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