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年 啦

进入腊月,逼近年关。前两天下了一场雪,目力所及,远处山野一片耀眼的白,天门山岩壁上仍有绿木黑刺刺的伸展在白里,格外惹目。
天刚亮,楼下“宝塔岗的发饼!”“卖环保炭!”的吆喝声把人从暖和和的被窝里拉了起来。雪化了,懒洋洋的太阳出来了。到了下午,闲而无事,出去溜达一下。冷清的街上挤满了准备年货的人,不知道这些人从么子地方蹦出来的,因为言谈中是五湖四海的口音。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兴出来的,商铺门口和摊贩的摊位上都装着个喇叭,一声高过一声的喊着,就像卖的东西不要钱一样。只有那些老实巴交乡里人,担着或背着自家的萝卜白菜坛子菜,山里的番薯,五谷杂粮做的粑粑……寒风里偎在街边边上或一处旮旯里,两手相扣,箍着倦缩在胸前的髂膝踝(膝盖),也不大声喧哗,眼巴巴地看着攘来熙往的人,渴求的目光热烈而凄切,让人鼻子有些发酸。走到河边,滨河路上各式车辆哄通哄通像河里的水一样流着。几个老后生,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因为黝黑的面颊写满了沧桑,几个人拖着疲惫身子走路一跛一摇,背上的包裹很大好像重得像块石碑,去公交站台挤线路车,踩在人行道的花石板上咚咚地响,相互嘟嚷着从我身边走过去,满口的老大庸话,“干个卵,今年没赚到么子钱,回来过年,初几里又出去……”眼神依旧牛脾气一样的倔犟。

人老了,看得多了,见到一些事总有一些触怀。日子越过越好,细细想来,今与昔其实无有什么不同。自古以来,天门山的群峰常年锁在云雾里,澧水河在山脚下弯龙七拐的淌着。“裤裆里撑根炸子棍,喜欢横蹩”的山里人还是以往的犟脾气,不认命,也不知道什么是敬畏,除了抬头见山低头看路。

山里仅有的几亩薄田是老祖宗留下的,种地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岩旯壳里挖地刨坑,春种秋收。赶脚的人,背着“墓碑”去山外讨生活。天无绝人之路,山绝路,走水路,木龙滩放排,大码头撑船,翻山越岭,抬脚便走,走的时候,在回龙山往河里甩几坨岩头,把魂留在故土。
出行如飞的今天,列车远去,负载着山里人养家糊口的淳朴和辛酸,沉闷的笛声像当年赶脚人往水里甩岩头的声响在鹭鸶湾拐弯处声声振荡,悸人心魄。把挣下的几两碎银寄回家,把无人感知的孤独与惊恐收拢在自己身子里。

旧历新年,回到这片山里来。走亲探友,逮点酒酒,玩哈子纸牌麻将。年二十九过赶年,煮猪脑壳肉,蒸压甑饭。年夜燃大火,寓意来年红红火火。通亮的灯光下一屋人围着火坑“坐年成”,扳着手指头盘算日子,兴味十足地咀嚼山外世界。婆娘一脸心疼痴痴的听,小娃们欢天喜地的放鞭子,老人们抱着烟老壳吸食余下的光阴……天门山崖壁上那只独眼,平静的注视着山脚下的澧水河年复一年不停息的流,带着一代又一代山里人的梦。

河的下游筑了坝,穿城而过的澧水河已成了平湖。两只野鸭子在水里打溺躬,荡起一阵波纹,波纹散去,一河的平静,照得见山里人的龙节骨。河堤上桃花树,残留几片枯叶的枝条上已挂满了蕾芽,等仙人溪山谷里的暖风过来,花就开了,风光葳蕤。一只小鸟在枝头上叼自己的羽毛,浪漫的叽喳两声。一片枯叶在风里轻飘飘地落下,落地前瞬间凄美的飞扬。
过年就在眼门口,转瞬间桃花树上的蕾芽就会裂开鼓胀胀的嘴。花开了,得闲须臾的人,给牛驮上枷,跟在牛屁股后头,一低头一弓腰一迈步,把美好的念想织耕于土里,把自己种进地里。

远去的列车,悠长的电笛响彻群峰,响彻河间谷地,撞到天门山和崇山刀劈似的崖壁,然后被弹回来,如此不停反复,碎了一河的平静,碎了多少人的心。

叶落一瞬,花开一春。弹指光阴,得闲须臾……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一弹指,二十弹指一罗预,二十罗预一须臾……一昼夜有八万六千四百秒。时间那么短,岁月那么长。
哦!亘古的天门山,岁月里流逝的河水。
过年了,拱手举樽。新一年:天,风调雨顺。地,五谷丰登。人,顺风顺水。亲朋好友,万事如意!
过年啦!拜年啦!

撰 文 山中老猴
图 片 百年大庸影像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