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五日,大家相约去牧场畅游一番,体验山外的另一个世界。
一团颤悠悠的熔岩似的火球从远方草原的尽头浮冒出来,炽红的桔黄的烈焰染红了整个天空。头日下午,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廓清了草原上空少有的阴霾和沉闷,大地简洁而素雅,天空开阔而深远。

日上三竿,日头如火。一群人分乘三辆车去往牧场。沿环山的沟壑往草原的深处,阡陌把青绿招展的大地分割成一条一绺或宽或窄的纵横连接着的草场,土路被人和牲畜踩踏起一层厚厚的细土,一路行车,尘土飞扬,极细微的灰粒在车厢内透进来的光线中扬扬沉沉。

宽阔的沟壑渐渐变得狭窄,牧场被稀疏的铁丝网围在沟壑的尽头,缓坡幔道像月牙的弧底连在了一起,优柔舒展的向坡高处伸延,连接天际。牧场上,涓涓细流从草皮下汩出,冲刷出一条小水沟,坑坑洼洼的印着杂乱的牛马的蹄印,水是黑色的,弥漫着难闻的牛马粪尿和草茎的混合气味。水沟旁,牛啃食后露出的枯黄的草茎,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炽烈的阳光毫不客气地晒在身上,脸颊被灼的火辣辣的痛。爱美的女人家在草地上摆几个PS,咔嚓几声,又急急的躲进临时撑搭的帐幕里,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嘻嘻哈哈的评论一番。

风沿着沟壑吹向坡高处,直着喉咙呼号着,刮得蓬布呼啦啦的响,如同众人早上聚在一起,捧着碗呼呼地吃面喝热乎乎面汤。悠闲自在的耗牛,慵懒在阳光下,不屑这群人的打扰,懒散的吃着青草,不时停下悠闲的脚步,静静地扯着脖子倒着白沫,粗大的食管里不断有吞下的草茎返还上来,倒嚼的声音很响。一只黄狗跟在马屁股后面上窜下跳,时不时,把尾巴夹在屁眼里,对着马背上陌生的男人吠吼几声。

牧场上的马训养得格外温顺。到了牧场都想过一把坐在马背的瘾,但山里人习惯背背篓挑箩筐走山路,骑在马背上,捂紧自己的心肺,一脸的小心翼翼,紧拉缰绳,一步三摇慢腾腾彳亍而行,活怕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伤自己的老腰。攫紧缰绳,马的前蹄迎着烈阳气贯长虹般抬起,啸叫声像是巨大的山河狂野的叫嚣的场景,只是山里人不敢为也为不了的一抹想像而已。

礼明,是这群人中还算拿得出手的善骑者,双腿紧贴马腹,时不时的磕碰几下,在草场上跑几圈,光剌剌头顶和隐赤的脸上泛着红光,得意时像萨克斯管吹出的几个破音似的吆喝几声。听闻礼明是老大庸人玩萨克斯圈子中的高手,殊不知在高原上,气息跟不上,也有走调的时候。

藏族小女童,欢欢蹦蹦的跑到我们之间,无所顾忌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似乎没有看见屁股下面遍地的枯干和牛粪,还有荒草里几朵稚嫩的小花。她眉眼还未长发,加上高原气候的缘故,阳光的直射下,小脸蛋有些显黑而粗糙。一双像柳叶似的眼睛,细长细长的,眸子像冰琢似的明亮。叽叽喳喳地特别喜欢说话,普通话又说得倍棒。说话时,时而咬咬嘴唇,双眼睁的很大,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对未知前途的期待与热切,全然不像是个在牧场上与牛马为伴的十来岁的小女童,倒像是个什么都知道,心无所碍的大女孩。这种真实年龄相貌与眼神之间的极度反差,让她显得格外可爱有范儿。馨儿几人邀请她品尝随车带来的吃食,她不能拒绝,少有吃过的零食对小女童有着无法拒绝的诱惑。从草地上爬起来,小手掌在衣服上擦几下,羞涩甜甜地笑着,犹有雅气。

牧场网栏外不远处,几间低矮的屋子,白粉墙上被雨水淋出深浅不一,一条条一坨坨灰暗的水渍痕疤,远远看去有点像像一幅雾着蒙蒙细雨的凄冷的水墨画。矮屋子上面趴着绿的幔坡,幔坡上面又叠着幔坡,再上面又叠着的是一抹青郁郁的远山,远山头上有几个小黑点在炽烈的阳光里闪上闪下,是几只苍鹰在那里盘旋。由近及远,缓坡荒野,很静,很荒凉。屋子前一个女子,瘦瘦的身材,一张鹅蛋脸,脸色却晒成了赭色,让人看不出她真实的年纪。她迎着太阳站在云下面的阴影里,翻晒摊在草地上的牛粪和马粪。太阳在云中徐徐出没,走出云层,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把手搁在眼眉上,遮挡住刺目的光,眯逢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脸上带着些茫然的微笑,而仿佛又心不在焉似地,漫无目的望向远山,更啬了那远山的那分荒凉。

日头往西边去了,车后的尖土随风飘向牧场,牧场沉默或者说冷漠地看着我们的离去,看着上空的云聚云散,守着寂寞的草原。牧场“哞!哞!”地牛叫声,像岁月的叹息,渐远渐散。或许,我们明年还会来,中间已隔了冬秋春夏,那时草丛中格桑花又散去了几重……

撰 文 山中老猴
图 片 艾 叶
2024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