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北
在我们村,父亲的农具是最多的。我没有仔细数过,大约有上百种。当然,父亲的农具,也包括他的木工工具。 在小村,甚至在附近的十里八乡,父亲算是一个不错的木匠,尽管是半路出家。如今,那些农具,大都被岁月尘封,只有极少的几件,还握在父亲的手里。有多少农具,就有多少经历。父亲的农具,是全村最好使的。他懂木工,锄把、镰把、铁锨把等,打磨得最适合人的手去攥握,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父亲的农具,由于好使且多,经常被借出去。农忙时节,被街坊邻居借去用三五天,是常有的事。 父亲深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春日乍暖还寒,他把偏房里那些农具拿出来,摆在院子里,东一件西一件的,像一个小型的农具博览会。父亲瞅瞅这个,看看那个,都喜欢。
农具是父亲的“亲密战友”,他们共同承担着二十四节气的阴晴悲欢。记得那时,每隔一段时间,周铁匠总要来。他找一个宽敞的地方,把风箱和铁砧固定下来,点上炉火,拉起风箱,把炭火生旺,那些钝了的铁锨和锄等农具,在他的手里,像玩物,不一会儿,就锋利起来。
父亲也把铁锨、锄等农具拿了来,或放下就走等吃了饭再回来取,或等着周铁匠给锻打了直接拿回去。被拿来淬火的农具,一件件,周铁匠都熟悉。他沉默着,没有声响。父亲蹲在不远处,也不说话。炉火和铁锤的声音是明亮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过后,呈现出的是一件件好器。每一件农具,都是父亲的心上之物。每一年用完之后,他都小心翼翼地打磨好,或上油,或擦拭干净,一件件放在偏房的地上,或挂在墙上。
父亲不但爱自己的农具,街坊邻居的农具,他也视为宝贝。阴雨连连的天气里,我们家是最热闹的。西邻的二宝叔、东邻的小泥哥,就连村东头的锁成大爷,都拿着坏了的锨把、锄杆、断了腿的板凳,让我父亲修葺。在一杯杯热茶香里,在说说笑笑中,那些损坏了的农具,修好了。欢声笑语盈满了屋子,穿过窗棂,跟着一阵风,传到大街上。父亲的那些木工工具的用场,不仅在此。小村的正房、偏房上的房檩、檐撅等,也是在父亲的锛凿锯斧下,成了屋上的材。
我结婚以后,父亲把我们分了出去,除去给了锅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品以外,还让我挑选了一把锨、两张锄。其他的农具,父亲说,大家一起用吧。
后来我离开了乡村,所有的农具归还了父亲,只带着一把铁锨和一张锄,进了城,也带走了我割舍不断的乡情和父母的殷殷期盼。
如今,我每次回家,都要去偏房里看看那些农具。我把这些农具的前世今生,讲给女儿,讲给外孙女,她们好像在听天书。父亲说,一件农具握在手中,就握住了今天,握住了明天,握住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