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辽阔的草原,迎风徐徐展开的画卷,海一样的草,如起起伏伏的浪席卷过来,轻柔地叩击着人的灵魂……
了一容的新作《野菊花》共收录12篇小说,以同名短篇小说《野菊花》为开篇,奠定了小说集的基调——生命的诗性之中绽放着怆然美好。文字表述,从容不迫,进退自如,传递着生命本质的探寻,使得小说既有空灵超脱的诗化境界,又有紧贴大地的烟火气息。总体来看,它们构成一条了一容作品的人文关怀,即对现实的揭示、对自然的歌赞,以及对田园生活的憧憬与复活。
人生是一部戏,了一容阅尽世事敏锐地揪出处在现实困境中的个体,以小见大深入挖掘人性中的本质。道路被阻断期间,冒雪从三百公里远的水城想尽一切办法赶回黑山,与年迈的母亲共度年关的外地打工人,那温暖人心的信念读来令人动容,这是一篇可以传世的同类题材的经典之作;直播带货的短时效益掀起热潮,平台的低门槛造就一批批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网红、“草根明星”,毫无营养的套话、随处可见的旋律,却因国人爱面子和冷漠窥探的扭曲心理成了一个个梗,虚拟世界的无端戾气与消遣时间更加迅猛地裹挟我们,网络走向渐渐变得不由自主。值得注意的是,了一容始终以人道主义悲悯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弱势群体,才使得“袖珍小马哥”与更多残疾人的存在得以被看见(《穿云箭》)。面对现实的挣扎与满地鸡毛时,了一容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结尾留白和象征想象的方式,将生命的诗性在不经意间流淌出来,让人们在留白中寻觅、在象征中思索。如《群众演员》结尾那盆难以养活却旺盛生长的兰花,给人以希望和不死不灭的信念。这不仅是一种对生活的深刻感悟,也是对存在的一种温柔观照,使得了一容的作品,就像是一扇半掩的门,背后隐约透出光亮,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更为广阔而富有想象力的世界,在那里,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诗意栖居。
以生态为笔,落文化底蕴,将自然万物铭刻于心。“有时候温情脉脉,有时候又会露出狰狞的面目”,流露着人与自然复杂联系的忧思和对生态伦理的呼唤。动物叙事小说《白雪》,在气候变化和环境危机中引入对人性的考察。身为场长的章永旺,深谙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应和谐共生的道理,以身作则带领大家植树造林。然而总有爱薅羊毛的人,巧立名目满足私欲,对自然的馈赠随意糟蹋且不加珍惜,最终自食恶果。“日头走到山畔的时候,照在那些杏树上,红色的,绿色的,就像是一幅凄惨暗淡的水墨画。羊绒终于抓完了,满圈的山羊浑身被抓得皮开肉绽,白山羊统统都变成了红山羊。”本该是宁静安详的田园生活,却溢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血液。为生命的延续,人与自然不断试探着彼此的边界,了一容以更深沉的文化理念践行着生态自然的诗学。“生死倾听塞上风,我是河中一蛟龙!”《黄河浪里蛟》以散文化的透视笔法,抓住“天人合一”的精魂,用“中庸”平衡调和人与自然。“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历史的洪流卷走多少名迹,而我们的母亲河、文明的发源地,依旧源远流长、奔腾不息,承载了千年的辉煌和沧桑,带着最质朴的色调、最包容的文化哺育,且庇护着一代代“龙的传人”,砖头上的“雀儿烟”似乎也“记录着这渡口昔日的繁华与此刻繁华落幕的寂静”。主人公令益生隐居于此,偶遇黄河两岸原住民的热情款待,恍惚误入了桃花源仙境,令人心向往之。令益生淡泊名利的豁达心胸、出世无为的悠然心境将细润无声的禅意、粗犷淳朴的风土人情展现得淋漓尽致。“月亮升得越来越高,就像吊挂在黄河正中的一只灯盏,在指引着令益生一步一步走出这暗淡的杂草丛生的小路。”每个人在生命的旅途中都会有坎坷磨难,都会受到伤害,但天地自然会让人感激,让人宽容,这何尝不是了一容透过高高的月亮消解着自己苦痛、疲惫的人生,为人类终极关怀在指路。
轰隆隆的马蹄踩踏出诗意的乐章,唯美的草原成就少年的成长,这是了一容的边地小说中最为动人的画面。了一容以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将辽阔的草原风光与少年成长的故事紧密相连,构建了一个既真实又富有想象力的文学世界。在“伊斯哈格故事体系”中,了一容以主人公伊斯哈格的成长经历为线索贯连起一个个短篇小说。了一容的文字,就像是草原上空飘扬的风,带着芳草大地的气息和马蹄的回响,讲述着关于勇气、友情和梦想的故事。在作家笔下,草原不仅是地理上的边界,更是心灵成长和自我超越的象征。当流浪与成长并肩而行时,伊斯哈格找到了生存之道,他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合格的牧人,在草原上自由翱翔,释放出人最本真的天性。伊斯哈格小小年纪独自西行的胆量不可小觑,骨子里百折不挠的劲儿、血液里流淌的声音都是呼唤他“到前面去”。他以鹰隼般敏捷的身手战胜长虫、征服野马,从不被认可到找到自己的位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他的快乐、痛苦和荣光都在草原和大地上,一上马背他就成了草原的英雄、顶天立地的汉子。伊斯哈格仿佛是为草原而生,抑或是草原赋予了他生命的灵光和意义。
所以,了一容作品的梦中,都是草原的香气。了一容在作品中写出:“大自然的生生灭灭,野花野草的盛衰荣辱,都是天道规律。人和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一模一样,自然的一切生命,也会在风霜雨雪中逐渐走向衰老,但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着的,这就是大自然的品格。”天道自然有其恒常的规律,了一容对生命本质的探寻从未停歇。“远离了文明的人类动不动就掀起的战火。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许就是他这样寂寂无闻的人。”了一容借小说主人公伊斯哈格纷飞的思绪,一层一层拨开迷雾,找到放逐的“大化的自然”的人、回归神性的路子,歌咏着离愁别绪、乡土情结。更为典型的是《野菊花》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情,“所经过的木屋和毡房在夕阳的辉映下,炊烟袅袅,有着令人叹息的美丽,村落与青草、河流、小桥完美交融,空谷幽远,清净而远离人类的喧嚣。”了一容对边地小说的书写,牵动着他全部的复杂感情:既充满了对草原风情的独有的美的欣赏,又因美的丧失而叹惋,以及对现代性的批判和对田园美的追念与怀想。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一直行走在文学道路上的了一容,既坚守初心,又对当下、对历史、对社会生活始终保持着深切的关注和独特性思考的同时,也愈发从容,将笔触伸向更为原始的力和自然之美,悠远、辽阔的空灵感及欣欣向荣的生命力扑面而至,让我们看到生命最本真的诗性。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伊斯哈格的野菊花永远热烈地绽放在宇宙星球上的某个草原上。了一容的文字,就像是那朵永不凋谢的野菊花,引导我们在复杂纷扰的世界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坚持真我,展现生命的光彩。了一容小说集《野菊花》,不读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