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山参加建外SOHO教会活动的一个月后，一幅没有署名的一米乘八十一分米的横幅油画挂在了教会入口的墙上，名叫《直接输血》，每个进来的人都会在它前边驻足并且发出议论：

“这是谁画的？真好，教会不是不让挂画吗？”

“没说不让挂画，是不让拜偶像，这世界没有画还了得？”

“咱们教会有歌手、作曲家、音乐家、影视明星、诗人和作家，这回又有了画家，就更出名了。”

江山和他的徒弟张秋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组长金灿灿曾经对他们说：“咱们教会和北京其它教会不同的是高级知识分子多，专家、教授、高工的比例大，就吸引了更多高学历高职称的人。”金灿灿就是个高学历的人——哲学博士，哲学博士都信了基督教？真是科学的尽头是宗教！而这家教会的传道人都毕业于欧美名校，都是博士，又在神学院进过修，拿到牧师资格的人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既让江山羡慕也让他担心，他们原来的专业岂不白学了？

“吔，这个给患者输血的医生好像是李大哥，他不但在给患者输血，也在给咱们输血——输主的宝血，这幅画太有意义了。”

“你们看那个护士不是金灿灿吗？戴着口罩都能看得出来，真像，人就是不能长得太漂亮，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这是汶川地震的场景，咱们教会组织给汶川捐过款，牧师和师母都是医生，还参加过现场抢救。”

 “咱们教会做过的慈善太多了。”

“这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会标，外国的红十字会都是基督教组织。”

江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时候他的徒弟张秋生已经不来这家教会了，就因为这家教会的人不但高学历，还高颜值——有好几个让他不能安心学习的嫩模，抢着坐在他身边，他就说自己不属于这个群。还有，他看到教友们每次来教会都往门口的一个小红箱子里捐钱，有的真就十一奉献——拿出每月收入的十分之一给教会，他连地下室都舍不得租，就更不敢来了。可江山每天下班都会来做义工，洗碗、扫地，在家不爱干的活会他在教会都干，他喜欢这个教会，还想给他们画点什么。

“江老师，您是画家，感觉这幅画怎么样？”有一次金灿灿在门口遇上江山问。

“以前有一幅画叫《无影灯下》，是文革期间难得的油画作品，获过好多大奖。”

“您说这幅画能获奖吗？他们说这个女护士是我，那个男医生倒像李大哥。”

“应当就是李牧师。能不能获奖不好说，关键得有突破。《无影灯下》的妙处就在于几乎全部用白色勾画出了一个紧张的手术场面，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比如患者是黑人，描写得是中国医疗队在非洲的情景，中国最困难的时候都在支持亚非拉。而这幅《直接输血》反其道而行之，用混乱的现场、肮脏的帐蓬、简陋的设施和不太卫生的行为——医生给患者‘直接输血’，这是紧急时刻才采取的治疗手段，表现了险情之紧张和救死扶伤的国际主义精神——您看影绰绰还有几个老外，相当于当年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的再现。”

“您讲得真好，这幅画不会是您画的吧？”

江山很享受和金灿灿说话，因为他和李牧师有约不能告诉这幅画的作者是他——他不好意思画金灿灿，怕她以为他看上了她，说：“我哪里能画出这么高水平的画？再说我也没有你们的资料，怎么能画得像。” 可他得意的表情暴露了他。

“噢。”聪明的金灿灿转动了一下眼珠，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这幅画的作者，教会的男士们都喜欢她，她却佯作不知。

这是一家特殊的教会。每场祷告会前是唱诗班的表演，穿着白色圣衣的歌手们站在只有一个台阶的台上，由一个秃头的先生指挥，他们会合唱、轮唱、混声、和声、有伴奏、无伴奏各种唱法，基督教歌曲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洋洋大观，许多改了歌词的曲子传唱度很高人们却不知，比如改编自《奇异恩典》的《灯塔》，由汤晶锦、黄绮珊传遍了华人世界；当代中国人贡献的基督教歌曲也很多，比如没有任何乐理常识的河南的农村妇女吕小敏创作了几百首赞美诗，带着它们唱遍了国内几乎所有教会，好多首都成了世界经典。江山发现这家教会的唱诗班尤为出色，每每唱歌的人热泪盈眶、听歌的人泪流满面，唱诗班——许多人都是听了圣歌才入教的。

这是一家感人的教会。祈祷会的第二个环节就是有人做“如何信靠主”的主题分享，他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有着不同的出生和境遇、大多是遇上事业、家庭或身体难以克服的困难才走进教会的，信主的道路都不一帆风顺，如今都成了坚定的基督徒。会后小组讨论金灿灿说了自己信主的经历，她是在女儿的“指引下”走进教会的，有一次她五岁的女儿从幼儿园回来说：“妈妈，我要带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她过去一看，这地方适合她，是一个家庭教会。从金灿灿的谈话里能听出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教友们让江山分享他的信教经历，他说：“是我妈妈要求我信主的。”他没敢说他是在没领过证的妻子夏菊的要求下信主的。基督教不像天主教，没有“忏悔室”，不用向牧师坦白——和他好过的女人已经超过一巴掌，这是他敢来这家教会的原因。

这是一家能得到启迪的教会。祈祷会的中心环节是听传道人讲经，最吸引人的无疑是李牧师，他中等个儿，头发已经发灰牙齿却白得耀眼，讲道声音朗朗并且不搬教条。他一般会先颂读一段经文，然后讲现代科学对这条经文的验证，或者讲一个生活中的经验，常人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信主的人是那么想的那么做的，结果运用“圣经的智慧”能解决你遇到的所有问题。对于几起进教堂都不能信主的江山李牧师对金灿灿说：“灿灿，对江老师咱们得直接输血。”意思是有针对性的读经，金灿灿说：“好的，李大哥。”

这是一家能够成全美满婚姻的教会。大志是个退役的舞蹈演员，沉迷于赌博输光了父母的财产；小敏是个出色的话剧演员，因为心理健康原因不能再登上舞台，金灿灿就给他们俩“直接输血”，两人都加入了北京“主恩之家艺术团”并且成了相爱的姐弟夫妻。

江山也想让金灿灿给他“直接输血”——一对一辅导，可金灿灿的患者太多，她每天早上一醒就是教会的电话，只要出门就是走访教友，她像上班一样去教会打卡，不拿工资还没有双休日，好像教会的所有事情都在等着她，她和江山难得一见，更别说“直接输血”了。

“江老师，圣诞节咱们教会要搞个文艺晚会，有个话剧布景您帮忙策划一下。”金灿灿把江山交给了那对姐弟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