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血缘无关的亲情(散文)
毋东汉

小时候,我由于营养不足等原因,得了夜惊病,每晚熄灯,我面前就出现一个须发皆白的怪老头,胡子像瀑布一样抖动,我浑身发冷,毛发皆竖,嚎啕大哭。父亲因我而拉账盖了三间新茅棚,结束了寄舍乡友家的历史。母亲领我去刘家认了一个干妈。

作者年轻时候和爱人合影
我的干妈滿头白发,满脸皱纹,她老人家没有名字,娘家姓张,人称刘门张氏,《劳动手册》封面写着:张老婆。七十多岁还割麦挣工分,这是后话。
我记得认干妈的仪式很庄重。母亲和干妈把我捺着头给干妈家灶爷磕头,乞求佑护,戴红缰绳。红缰绳由红棉线辫成,胸前有红紇繨、红索索,老远看酷似红领巾。我入少先队前,愤然卸了红缰绳,并说:“我要当真队员!”我似乎懂得,国旗一角比红缰绳更能佑护我成长。
刚解放那年春节,集上灯笼奇缺难买,干妈着急。父亲安慰她说:“嫂子,买不论啥耍货子都行!”干妈就领我去上杜曲集,买了几样我选择的玩具:一只五根彩色公鸡毛插在翎管里,下缀胶皮包铜钱为底座的毽子。一只带花纹的红皮球。一个彩色泥塑烧制的关公娃娃哨儿,声音响亮悦耳悠远。一把长柄大刀,关羽用的那种。还有一条用一节一节染了色的竹管弥结成的鸟梢蛇;捏着蛇尾,蛇头可左右探索、寻觅,远看足以乱真。有了这几样玩具,我就有资格在孩子群中充当令人羡慕的大娃头。我的儿童时代,既有祖母和父母的呵护,额外还有干妈的关爱。
我的中学生时代,正置三年困难时期,饥饿与欢乐共存着。师生空前团结,共渡难关。我从初一开始在县报发表歪诗,但化学和珠算成绩差。我在别人心目中属于“乖娃”,有位在村里唱戏当皇姑的女团员,介绍我加入共青团。“皇姑”介绍我入团成为佳话。有羡慕我的同学忌妒我,说“皇姑”是我的干姐。其实,我的干姐另有其人,而且是俩。一位姓王,一位姓李。先说王姐,她替我抄过稿子,我总是把原稿寄编辑部,保存抄件留念。王姐的钢笔字秀丽飘逸,值得收藏。毕业后多次帮我克服困难,她参加我的婚礼,为我祝福。此后,《毛泽东选集》四卷刚发行时,书很难买到手,她送我毛选四卷,题写了隽永的寄语:“希望你成为毛泽东思想的化身。”

再说李姐,她是我们班长,毕业前夕,和我互留通讯地址,确定了姐弟关系。我订婚时买平绒布遇阻,她替我克服了困难,买到了平绒布。后来她从韦兆嫁到太乙,丈夫是我们在校时团支部书记。姐夫本来是学兄。再后来,李姐和我在县政协当委员。我每次写提案,李姐署名支持。
我不但有干姐,还有干兄弟一位,他姓高,邻村的。有结拜仪式,在王莽中学北墙外小峪河畔举行,有缔约。几十年来,互相切磋写作技艺,他著有诗集一部,加入了省作协。也许读者问我:“有干哥没有?”我的确有,但由于我心傲嘴硬,从没叫过“哥”,口羞至今。他曾用笔名月波,我曾用笔名晓阳,比他骄傲。他曾多次用自行车把我从山跟带到县城办急事,多次为我的书写序。他是“樊川四友”之一,我的异姓同胞,好兄长。
转眼进入耄耋之年,生活需要照管。儿子忙于劳作,女儿远嫁为客。操心固然操心,毕竟不能时常左右。上帝派来两位女儿,就是两个儿媳。她俩配合黙契,使我衣食无忧。有一个有趣的统计,在耳畔和手机微信中,叫“爸”次数最多的人是她俩。把没有血缘的亲情,体现到极致。我希望出嫁的女儿们效法她俩,把孝亲顺教的“灯下黑”照亮。
干女儿的故事在我身上也发生过。那年炎夏,我在村东泉岸拾了个四岁的女孩儿。我问她:“你家在哪?”她说:“在喔,山跟前。”问她父母叫啥名字,她说:“俺爸叫个俺爸,俺妈叫个俺妈。”我只好揹着她朝南走,向东拐,沿山询问。经过吳家沟、红瓦房、土门峪,快到圪垯村时,遇见了孩子的外祖父和孩子母亲。我才知道孩子她妈曾是我的学生。后来,孩子父母要让孩子把我认成干爸,我说:“师徒如父子,没有必要。”再后来,孩子当真来我任教的王莽中学当了一回学生,从这里升学后步入社会。前些年,孩子出嫁,已抱上孩子,在她娘家,我见了她。她对我认真地说:“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个爸!”
学生是我的工作对象、服务对象和研究对象,甚至是学习对象。这种体验,成就了我跻身为儿童文学作家。我和学生的亲密交往,故事多多,有些属于生命的体验,闪现着血色火光。例如,我从失火宿舍抢抱出两个小学生;室内严重缺氧,迟几秒就会夺命。学生是我精神财富的继承者,相互间存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这又是亲生儿女体会不到的。
我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插曲,并不妨碍血浓于水的世情正剧,却是我精彩人生的锦上添花。
2024-3-3-于樵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