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录】
(原载《北京头条牡丹文学社》【昨日精彩】 第45、46、48、49、50期)
1 叫小红盘你 2 这是真的吗
3 我要上学 4 龙兔对话 5 小成师傅

🌹叫小红盘你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老太太一脸严肃地跟儿子说:“这个暑假,你爽把恁儿带恁单位去,由你亲自看着他做作业,我是真和他淘够气了!”
“这家伙又怎么惹恁生气了?”儿子问道。
“粗心大意可以慢慢改,好玩好动可能是天性,就这故意捣乱实在可恶。”
儿子知道,他的儿子的确是很粗心大意,前两天老师布置作业,以“某某是我的什么”的句式造句。他的儿子很溜道地造了这样一个句子:“小红是我的好朋友”,但是,由于粗心大意,他把“好”少写了一个“子”,变成了“小红是我的女朋友”。所以,小红就被儿子戏称是他儿子的“对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青岛地区对女朋友的普遍称呼)。
好玩好动,他认为这是孩子的天性,也可能与“剖宫产”有关,这个问题是明摆着的,急于求成效果也不会太明显。
至于故意捣乱,他似乎印象不深,于是他问道:“他都怎么故意捣乱的?”
“一个钟头的作业时间,他能尿三泡尿、拉两泡屎,你说,这算不算故意捣乱?”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毛病我怎么没发现呢?”
“你一个礼拜才来家三趟,又很少碰到他写作业。再说了,他在你面前又很会装,你怎么可能发现?”
“有这个毛病,还真得好好管管,这样下去可不行,咱家里人可没有这样的毛病啊!”儿子说道,“听他班主任杨老师说,他在班上表现很好,又勤快又听话。杨老师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感慨道:咱班同学要是都能像宝洪一样,她就省心多了。”
“这一点他可能随恁大舅。恁大舅就是这样,在家是又懒又馋又奸又滑,可是到了单位,在领导面前那个蹀躞劲儿,叫人看着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别不服,人家后来还真就是当了领导了。看来,恁儿很可能将来是个当官的料。”
“将来怎么样,现在谁也没法预料,顺其自然吧。不过,我劝你还是要少和他淘气,叫俺爹多理刷理刷他,他似乎挺喜欢听俺爹的。”
“恁爹?恁爹他早就撒手不管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叫他气彪了!”
“好,那我明天就带他上单位,我就不信了!”
第二天礼拜六,儿子就带上他自己的宝贝儿子到他店里。他给儿子定了规矩:写作业之前,必须要把“后勤工作”全部做好,期间,不许大小便。
当天很好,无风无浪。第二天,前半时段也没有什么情况,大约临近结束还有二十来分钟,他的儿子突然举起左手,说道:“报告老爸,我要小便。”
正在网上玩游戏的他,头也没抬,说道:“不行。”
也就是过去了五六分钟吧,他的儿子又大声说道:“报告亲老爸,我要尿裤子啦!”
他抬起头来,盯着儿子的脸瞅了一会儿,说道:“尿裤子也不行!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再尿。”
“你说不让尿,实在太霸道。我爷爷常说‘管街管道,你还能管得着别人拉屎尿尿’?”他的儿子说完,扔下笔就往卫生间跑。
他忽地跳起来,朝前一把揪住他,照他的腚巴子就是两巴掌。
他的儿子,一手来捂腚,一手来挡他爸的手,脸胀得通红,眼泪哗哗直淌。他一边抹眼泪,一边狠丢丢地对他爸爸说道:“因为你是我的亲爹,所以我不能还口,更不能还手。我爷爷说了,‘打爹骂娘伤天理,会遭天打五雷轰’。我不骂不打,不等于我就把今天的事忘了。以后我会叫小红盘你!”
“盘我?什么意思?”他问道。
“连这个都不懂,还来管别人?盘你就是打你,这是郭德纲徒弟孟鹤堂的名言。没文化,真可怕!”说完,他偷偷瞟了他爹一眼,看他爹挺尴尬的,于是破涕为笑。
回家后儿子跟老太太把此事述说了一遍,然后问他娘道:“你上班那时候学生也都这么难教吗?”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彼时与此时,怎么可能一个样?碰到这样的学生,应该怎么管,这是摆在老师和家长面前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老师应该敢管、会管,家长应该理解、配合。不怕学生调皮捣蛋,就怕老师胆怯手软;不怕学生难教,就怕家长难缠!”

🌹这是真的吗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柳师傅,马主任叫你上办公室去趟!”听到有人吆喝他,老柳转过身来,回道:“知道了!”
今天这是第三回有人吆喝他了。他知道,还是为了那件事。老柳是个“四朝元老”——前清、北洋政府、国民政府以及日本人,他都伺候过。他的口头禅是:工人就是干活的,谁给钱就给谁干,谁给的多就伺候谁。不管给谁干活,都要干好,把银子拿到手才是好样的。现在,共产党坐天下了,他成了“五朝元老”了!本来这是可以高兴一番的——有多少一块儿的伙计都没能靠过他,死的死,走的走。他都快七十了,身体依然杠杠的,还在车间第一线忙活,还在技术大拿的宝座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他为此而感到自豪,经常在喝得滋滋润润的时候,向那些不如他的徒子徒孙,炫耀一番。那么,他今日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因为马主任找他谈话了,要他表个态:同意自愿退休。他一听要他退休,当场就惊了,慢声细语地跟主任说:“马主任,你能不能先不让俺退休,等俺回家跟俺丈母娘商量好了再说?”
“你退不退休,该恁丈母娘鸟事?”马主任明知他丈母娘能主了他的事,仍然岔开了,直接跟他说道,“退休是国家的政策,这我已经给你讲了不下十遍了,你怎么就不往脑子里入呢?”
“好好好,我回家跟俺老婆卡对卡对,明日给你话。”说完,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扳子,急匆匆下楼去了。
老柳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用他的话说“大骡子大马见得多了”,对付马主任这样的小青年,就像是对付小毛驴子似的。不过,他可从来不当面顶撞人,日本领班、封建把头,在他眼里都是小菜一碟。他恰似一块历经大海淘磨的顽石,逐渐地从有棱有角,变成了滑溜蛋。
马主任第一次跟他提出退休的事,他十分愣怔——退休了,老婆孩子还有一个丈母娘,由谁来养,叫他们都吃瞪眼子虎吗?主任跟他说,这是国家的政策,不管谁,男工到了六十都必须退休。他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主任笑道:“退休以后也不会让你饿着,政府会给你发退休金的。要是你退休了吃不上饭,你自管领着老婆孩子丈母娘上俺家吃。”
“什么,退休了还给发钱,这是真的吗?”老柳惊诧道,“俺怎么就不信呢!从有朝代以来,谁还听说过有这样的好事!那不是天上下屎——狗的命了?”很少见老柳说话这么冲,不知道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后来,厂长和军代表都分别找他谈过话,他们越是说得天花乱坠,他就越是打心眼里表示怀疑。
马主任向厂长和军代表把老柳的情况汇报以后,厂里决定拿老柳来做个典型,以便在全厂贯彻执行政府的退休政策。他们一起趁着老柳上班的空当,一块儿去走访了老柳的丈母娘。
老人家已经八十好几了,体格还是那么硬朗,而且还很健谈。当领导把来意跟她说明了之后,她说道:“这也不能怪他,都是俺把他拖累了,使他变得娘娘们们的!”老人家说,她老头很早就得痨病死了,撇下三个屎孩子,她一个人真是舞扎不了。幸好碰到小柳——他当时会修理个煤油灯什么的,正好上她家修灯,天缘巧合,俺看他是个实诚人,就把才十四的大嫚给他了,俺全家都仗着他挣钱养活。后来他也有了孩子,负担更重了。快解放那年,钱毛得跟窜稀似的,下班骑车带回一面袋子钱,等到了家,连一袋子面都买不着!
“政府现在叫他退休,那比杀了他还可怕,他怎么可能同意?!”老人家说,“不过,刚才政府一说,俺听明白了,退休后还给发退休金,得的钱不会比退休前少,可能还会多一点儿。俺相信政府,政府不会骗俺!”说完,干涩的俩眼,挂满了泪珠。
第二天,被丈母娘点了眼药并下了懿旨的老柳,在马主任通知他厂领导要他到厂部去的那一刻,仍然心存疑窦,他说道:“用得着这么着急吗?想卸磨杀驴不成!”马主任毕竟年轻,又是行伍出身,不愿和他多叨叨:“有些具体事项,领导要跟你交代。别叨叨了,快去吧!”
他一进门,厂长和军代表双双站起身来,军代表还把主座让给他。年轻漂亮的女秘书,给他端过来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他受宠若惊,想起身道谢,一不小心,差点儿把盖碗的盖儿给掴下来。女秘书轻轻地把他摁在椅子上,发出莺啼般的笑语:“柳师傅,您不用客气,请慢用。”然后在旁边坐下来。
“大后天,厂里决定召开全厂第一批退休职工动员大会,军代表和厂领导一致研究决定,由柳师傅你代表这次退休的老师傅先表个态,你看怎么样?”厂长说道。
“不行不行,俺干不了这个!”老柳嘴像连珠炮似的,说道。
“具体讲什么,待会儿由迟秘书跟你说说,然后给你打个发言稿,你看可以吗?”军代表说道。
迟秘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稿纸,递给老柳:“我主要是写了一个提纲,里边的话您可以自由发挥。反正您也上个学,字我写得很工整,也没有跩文,我相信您没问题。”迟秘书早就访听明白了,老柳有个私塾底子,这个东西难不倒他。
他拿过稿子来撒码了撒码,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是知道好歹的人,既然领导这么看重他,他何乐而不为呢!
动员大会如期举行。该老柳发言了,这个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老纺织厂青棉一厂——日本人建的,当时叫“大康纱厂”,全厂两千多号人,头一回碰上退休这样的事,到底是好是坏,谁心里都没有谱,都在支棱着耳朵,静听他怎么讲。
老柳从来没有在台上讲过话。即便如此,对于“老江湖”柳师傅来说,也没有把他难住,也没有让他怯场。
只见他往桌前一站,先端起大白瓷缸子,咂了口水,轻咳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军代表和厂长这么信任咱,咱也不能给领导砸锅,是不是?”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发言稿,觉得还是不如自由发挥好。于是他把稿子握把了握把,揎进裤兜,大声说道:“咱们工人就是干活的,不管谁当家,咱都得好好干活,要不然就对不起人家给咱的那些钱,对不对?”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他趁机灌了一大口水,继续说道:“日本鬼子时咱就那么干,国民党时咱还是那么干,现在共产党坐了天下了,咱当然还是要那么干,对不对?”
台下又响起了轰鸣般的掌声。
站在大幕后面的迟秘书急得是抓耳挠腮,她一边向他不停地摆手,一边向他使眼色,他仍然滔滔不绝,像个大教授似的旁若无人。
坐在前排的领导们,大多没有鼓掌,都在交头接耳、嘁嘁喳喳。
厂长有点儿坐不住了,他想起身上台去,被军代表用手按住,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当然了,现在是新社会,已经跟过去旧社会完全不同了!新社会就要有新气象,共产党拿咱穷工人当自己人,咱们也不能拿政府当外人,对不对啊?!”老柳大声说道。
此时,整个大礼堂发出了炸雷般的掌声,当中还夹杂着口哨声和吆喝声,简直要把大礼堂的屋顶给震塌了。
厂长笑了!军代表也笑了!迟秘书却哭了!

🌹我要上学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我背上书包,刚要出门,就听俺娘在腚后叫我:“石头,你回来!”
我回头问娘:“什么事?”
“你不吃饭,怎么上学?”娘对我说道。
“俺把那个菜蛋子吃了,还能顶事,不上学怎么行!”我回道。
“光吃个菜蛋,一头午还不饿晕了!”
“俺体格棒,没有事。”说完,我一溜小跑,离开了家。
娘痛儿那是真痛,她知道光吃那个菜蛋不顶事。“半大小子阔落猪”,正是个没有饱的年纪,一个菜蛋子——野菜箍拉上点儿混合面,再撒上点儿盐,使劲攥成蛋,然后上锅蒸熟,就能当主食。既没有油水又没有多少粮食,更没有什么鲜味香味。但是,当你饿草鸡了的时候,见了这菜蛋子,也是会狼吞虎咽的,总比什么东西没有强。
第四节课一完,我撒腿就往家跑,跑了还不到半程,腿就发软了,俩眼直冒金星。我蹲在小道旁歇息,此时才发现地里长着绿峥峥的东西。刚开春,头刀韭菜、小芽葱、水萝卜什么的,虽然才露头不久,不过也都窜出个儿来了。我撒码了撒码,见四周无人——晌午头都家去吃饭了。于是我如饿虎扑食一般,窜上前去撸了一把,就赶紧溜了。
我也顾不上看看手里攥着的到底是什么,上边有没有泥便虫子,直接就揎嘴里了!还没等嚼烂乎,就“出溜”一下咽下去了。真鲜亮!我咂吧咂吧嘴,有点儿辣吼吼的,到底是韭菜还是小葱,一直也没弄明白。
这时候我就想:也许俺娘说得对,连饭都吃不饱,还上什么学!我的心理防线开始有些松动了!我在心里问自己,假如娘再跟我说不要上学的事,我还能坚守得住自己的阵地吗?我无法回答。
快到大门口了,蓦地,一股鱼香味窜进了我的鼻子。我使劲搐达了搐达鼻子,一下子就窜进了正间。果不其然,娘正在煿小黄花鱼。我上去就逮了两条,连毛合屎吞了下去。等到娘腾出手来挡我,连鱼尾巴都见不到了!
娘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吃完后晌饭,我紧三火地写完了作业,就倚在东间炕沿上,等着娘跟我说话。娘自管自在正间忙活,迟迟不过来,我就困着了。等我醒来,一看挂钟,已经八点多了!娘进来说:快上你屋里睡去。我还不走,盯着娘看。娘笑了:“你这个小彪子,不认得恁娘了?”
我揉了揉眼,问娘道:“恁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看你这孩子,怎么越说越彪了。你是不是困糊迷了?”娘拧了一下我的耳朵,笑着说道。
“恁要不说什么,俺就去困了啊。”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往西间走。
“要不这样吧,”娘叫住我,“你要是能一个礼拜有两个早上去割牛草——”看我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娘又不说了。
“恁是说只要我能一个礼拜割两个早上的牛草,就可以继续上学,对吧娘?”我转过身来,急切地问娘道。
娘看了看我,上前拿手摩挲着我的头,用有点儿颤抖的声音,说道:“娘知道你喜欢上学,但是上学就会饿肚子。叫你一边上学,一边一大早起来去割牛草换钱,贴补家用,娘又怕累踢蹬了你!”
“娘,我后晌抓紧时间把作业做完就困觉,这样即便早起个仨俩钟头,也没有问题!”我像在队旗下表决心那样,对娘说道。
“也只好这样了。咱家十来口子人,光指着恁爹那点儿工资,根本就不行!唉——”娘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凌晨天还黢黑,我就自己起来了,我拿上夜来后晌就已经磨得风快的镰,挎上篓子,就往洪山坡那儿奔去。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已经满载而归了!
往篓子里揎草是有讲究的:草只能铺到篓子口以下,不能铺平,更不能冒尖,这样才能把揎在上边的草弄出一个往上翘的坡度,从而不致使草往下塌。然后往两边一铺一铺均匀地揎,早晚揎紧为止。
篓子把上都是拴了一个绳扣的,用镰把撅着绳扣背在肩上,这没有什么大问题。问题的关键在歇息以后的操作,歇息时必须把篓子靠在高矮合适的坎儿上。重点来了!当你往上起的时候,使劲小了,起不来。使劲大了,很容易滚骨碌。因为往往都是饿着肚子出来,没有劲,几次运力都起不来。鼓足劲,又会滚骨碌。一旦滚了骨碌,更麻烦,那就要先用肚子,把篓子顶到坎儿上,然后再继续。上来那个不相应,连续倒腾四五把都背不起来!
头一回割牛草,俺打听着把它送到了新烟厂宿舍北边的养牛场,管过磅的上磅一过,净重五十八斤。人家直接给了我五毛八分钱,可把我恣坏了!因为俺知道,俺爹从日本鬼子占咱国家之前就闯中纺——那时他才十六,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三个年头了,一个月不过才挣五十来块钱,俺一个早上就挣了五毛八,厉害吧?
我把钱仔细地卷成一个细卷,放在左边兜里,还使劲往里摁了摁,确认它不会掉出来,这才用镰把撅着篓子,往背后一抡,一蹦一跳地往家撵,生怕耽误了上学。
此时,我不但不觉着累、不觉着饿,反倒是浑身轻快,就想大声吆喝,又怕人家笑话咱“穷汉得着个驴子——半宿起来梳驴毛”。因此就没好意思大声吆喝,而是哼起了小调: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

🌹龙兔对话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一接到玉兔的信息,金龙立刻以超光速回到地球。望着总是那么年轻帅气的四哥,金龙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急忙问道:“四哥,啥事这么急啊?”
玉兔反倒是不慌不忙,他慢悠悠地端起南泥壶,倒了一盏桂花茶,递给他:“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
金龙是个急性子,他接过茶盏,“咕咚咕咚”,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催促道:“有事说事,俺从天外天慌忙急促地赶过来,容易吗?”
“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在外太空平台上发表过什么不当言论?”玉兔问道。
“什么!我在外太空平台上发表不当言论?简直是笑话!”金龙声色俱厉,“我跟内太空都不叨叨,况外太空乎!都不认不识的。”
“那怎么最近到处都是你要怎么滴怎么滴的,难道是空穴来风吗?”玉兔也不是个善茬,继续追问道。
“我要怎么滴?谁说的?”
“说我马上就要下岗了,该你接班了!”玉兔没好气地说道。
“这是谁闲得腚眼痒痒?待俺给他挠一挠!”说完,往玉兔眼前晃了晃爪子——尽管他现在已经修成了人形,但是爪子依然还是那么尖利。
玉兔下意识地把脸往后一张,面带愠色:“干什么,你想挖俺的眼核吗?”
“我看讲那些话的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和企图,不过是没有弄明白中国年和外国年的区别而已。所以,他们以为,元旦一到,咱俩就该交接班了!”金龙说道,“别人要胡说八道,你还能给他堵上嘴?叫人家随便说去!但是咱们自己不能叫人家给搅乱了心性,弄得和掉了魂似的!我看你这个老兄啊,看上去似乎很精神,实际上是傻逼一个。你就是个天生担心事的命!”
“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能不信吗?”
“都说什么了?”
“倒也没说什么太难听的,就说‘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玉兔说道,“你说气人不气人?简直就是变态!”
金龙笑道:“本来就是滴,难道四哥的尊尾很长吗?”
“去去去,不和你讨论什么尊尾贱尾的问题!我问你,那边都有什么新鲜事?告诉我。”玉兔见说不过他,立刻岔开了话题。
“新鲜事嘛——也没有什么。不过有一事,我很赞赏!”
“什么事?”
“他们那儿吃饭不花钱。这对于我这个穷鬼来说,是莫大的好事,你说呢?”
“吃饭不花钱,是个好事,但是,吃的如何啊?”玉兔是个美食家,对吃特挑剔,于是问道。
“比吃圣地冠歌家自助,大约能好六倍吧?”金龙以一种有点儿夸张的语气说道,“关键是没有污染,尤其是没有核污染!”
圣地冠歌家自助,突出特色是海鲜,向以品种繁多、没有污染、物美价廉、新鲜美味,而享誉中外。
“那我瞅空一定跟着你去趟——不过俺得先向嫦娥姐姐请个假才行,你给俺疏通疏通吧,你跟她关系那么好。”
“你先别急着恣,还有好的呢!”金龙露出神秘的笑容,“不光吃饭不花钱,就连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统统都是免费的!你馋不馋?”
一听这个,玉兔差点儿没背过去。为什么呢?因为他一直都在为孩子上学、老人看病而烦恼——不只是在人间,就连在天庭,也一直都是这样。本来他还想跟人家土狗学学,去搞点儿水货卖卖。可是一看到那些管这个事的人的凶相,他先就麻了爪了!你看人家土狗,到了关键时刻,总是会把早就预备好了的红包,趁人不备,偷偷地拄给管事的,立刻就放行了。而他呢,就像是个大爷似的,明明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还想叫抓住他猫毫的人来给他赔笑脸,岂非痴心妄想、做梦将媳妇!不但如此,胆还特别小,碰上事,往往会手足无措。这大概也是本性使然吧?要不怎么都说“狼心兔子胆”呢!他是只有兔子胆而没有狼心的茬儿。所以,即便穷得叮当响,即便上不起学、看不起病,也只能挨,没有别的屁呲。
这不,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地方去了,可以往那儿移民啊!玉兔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不过只是“一现”罢了,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想作死啊?上那样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去,你就不怕一去不还乡吗?诗曰“古来征战几人回?”那只是说的“征战”。上战场,不管怎么滴,还能看得见、摸得着。这个呢?看不见、摸不着,我敢肯定是有去无回!
“人家老五来去自由,有去有回,已经有了经验了,俺怎么就有去无回呢?”玉兔辩解道。
“好了好了,不和你叨叨了!你看着办吧!”
他正在琢磨呢,又有一个声音在劝他:“难道你就舍得抛下嫦娥姐姐和吴刚叔叔,一个人去享清福吗?”
“我不是一个人去啊,我要带上我的老爸和老婆孩子一起去。为了他们的将来,我豁出去了!”玉兔缓了一口气,“其实嫦娥姐姐她们也可以跟俺们一起移民啊。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有好的地方,为什么不去呢?”
“你有人家金龙的那个本事吗?”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就凭你,我怕你还没到那儿,就连尸影都找不着了!”
“你也太‘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吧!”玉兔说道,“不过这件事俺还是要先征求一下嫦娥姐姐的意见,她要是坚决不同意俺去,俺就不去。反正眼下这个局面,也总会有改观的一天,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的!”

🌹小成师傅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错埠岭村东南三里,有一座于姑庵,相传四百多年前,村里姓于的闺女在此出家,故而得名。
此庵香火鼎盛、远近闻名。每逢正月十一庙会,更是盛况空前,就连高密诸城、海阳黄县等地,都有慕名而来的香客、施主和小商小贩。
话说到了民国,传到觉真师傅,越发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了。
觉真师傅老家诸城,俗姓赵。父亲早逝,与老母相依为命。因为出落得花枝招展,难免引来狂蜂浪蝶。在老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娘儿俩就带上她三姨家表妹,一起到青岛来避难。后经人牵线,在于姑庵剃度出家了。由于她虔心向佛、悟性甚高,老师傅圆寂后,就由她接过了衣钵。
表妹小成有点儿先天不足,个子矮小,是个“咬舌子”,说话嘟噜不清。老师傅在时,她负责庵里杂务。姐姐当家了,也就不再强制她去做又累又脏又不讨好的杂役,只叫她在菜园子、果园子转悠,以防小孩和小偷。
错埠岭村有地在庵附近的,大人下坡,小孩也跟着下坡。大人干活,他们玩耍。很忙的季节,也偶尔帮大人干点儿零碎活。玩耍的地儿,基本上都在庵的南面,那里有一条小河,夏天可以在那里抓“蛤蟆过荡”(蝌蚪)玩,或者到菜地里去摘黄瓜吃。葡萄快要应季的时候,就去偷摘葡萄,因为顾不上仔细辨别生熟,经常能叫葡萄酸倒牙。没叫人抓着,滋润得很;哪一天时气不好,叫小成给抓着了,你就等着挨吧!她先使劲拧你的耳朵,你都觉着耳朵要从根上掉下来了!然后她再捏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又痛又酸,眼泪都“哗哗”地直往下掉。你若不告饶,她就一直折蹬你,早晚你告饶了,她才罢手。但是,她从来不告家长。所以,那些熊孩子虽然恨她,却因为她不告家长,而对她存有些许好感。因为一旦告了家长,那顿实实落落的揍是脱不了的——家长们对师傅都是相当尊重的。
有一次,家住街里的五七家表哥来舅家玩,因为他比这些般大的孩子大两岁,胆气就相对大点儿。他在毫无顾忌地偷吃庵里黄瓜时被小成逮着了,叫她没死拉活地修理了一顿。
五七表哥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哪有不予回报之理!他跟五七说:“但等机会来了,我一定要捞筲,把上回挨她的揍,都找回来!”
五七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净想着捞筲了。再说了,你想捞筲,老天爷也得让你捞啊,假如一不小心筲把掉了,你还捞个屁啊!”
他表哥说:他早就踅摸好了,蜂子窝是个好东西,能帮他把憋在肚子里的鸟气统统撒出去!他专门戴上自制的一个用铺衬做成的面罩,小心翼翼地从大槐树上弄下来一个蜂子窝,然后把它安放在小成从庵里出来必经之地——小桥的桥墩上,他们则在小桥的南头静候窥伺。
果然不出所料,小成按点从庵里出来了。当她快到蜂窝处时,五七他表哥把两手握着的细沙,准确、适时地撒向那个蜂窝。霎时,好几只蜂子朝着小成扑将过去!只见小成双手捂脸,“噢噢”哭叫起来。几个熊孩子,乐得手舞足蹈、喂哇乱叫。小成看着这些幸灾乐祸的坏蛋,心里直打战战。她死盯着五七表哥看了一会儿,知道是他搞的鬼。她暗暗下定决心,一旦有机会,一定好好整整这个死玩意儿!
事后得知,小成因为没有及时撤离,脸上、脖子上,被蜂子蜇了好几个大包,有的还溃脓了,将近个半月才恢复了正常。
这次是五七表哥放暑假了,大仇已报,他已经不再去想之前的窝囊事了,只想痛痛快快玩它一个潇洒点儿的——他要上南郭去掏鸟窝。
上南郭去掏鸟窝——五七这些村里的孩子,可从来没有一个敢这么想的!因为家长早就给他们立了规矩了。但是这个表哥他不晓得这个——他即便晓得,也不会循规蹈矩,玩的就是心跳。五七表哥打小就有自己的一套,亲爹亲娘都拿他没办法。五七性子懦弱,不敢跟他犟,只好很不情愿地跟在表哥后头,还拉上他三婶子家的小福子,一块儿跟着去,也好万一事情露馅,会有个人给自己打打掩护。
南郭在庵门正南约有一箭之地的一个高阜处,据传说,它正好建在于姑庵前身“黄德庵”的“天眼”上。从青岛图书馆查阅资料得知,唐贞观年间,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后,为了社稷稳定,欲建“四维”,其中道观就选在劳山。他派袁天罡、李淳风兄弟二人到劳山踏勘天眼,以便把道观建在那里。但是哥俩在劳山一直没有发现天眼,后来经过反复勘察,终于在现在于姑庵正门对面的高阜处发现了天眼。于是便在此处建了于姑庵的前身“黄德庵”。
到了明末崇祯年间,有错埠岭村于姓闺女想到劳山出家。但是劳山离家太远,就不想叫闺女到劳山去。然而闺女执意要出家,二老拗不过她,只好依从了。为了能够时常见着闺女,于是就筹资在早已破败不堪的“黄德庵”旧址上,建了这座于姑庵。
五七的表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茬儿,他大步流星地来到南郭,南郭不逢庙会是不开门的。他把着门缝往外捹,企图破门而入,毕竟年纪尚小,哪能捹得开呢!他怕被人看见,就偷偷溜到东墙根,想爬墙进去,因为鸟窝在院里的槐树上。他使劲蹦了几蹦,始终没够着墙头,于是就叫五七他俩一块儿往上撮他。他好不容易爬上了墙头,因为用力过猛,“咕咚”一下,张在了院子里。他呲牙咧嘴,拍达拍达腚,就要爬树掏鸟窝。忽然,他发现那边树梢上有一个蜂窝,他就想先把蜂窝打下来再掏鸟窝,以免叫蜂子蜇着。他捡起几块小石子,扔向树梢上的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企图把它打下来。看没有动静,他觉着可以了,就搂着大槐树往上爬。刚要伸手去掏鸟窝,突然,“嗡嗡嗡嗡”飞来一群大黄蜂,朝着他的脸上、头上狂轰滥炸起来。他光顾着捂脸了,两手一撒,“呱嗒”一声,从树上跌落地下。蜂子仍然紧追不舍,轮番轰炸。他顾得了头顾不了腚,痛得他“喂哇”乱叫。外边的俩人听见里边直喊“救命!”知道大事不好,正准备喊人,小成师傅恰巧赶来了。
她问明情况,二话没说,直接打开山门,背起五七表哥就往庵里跑。
她把他平放在榻上,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个小镊子,仔细地在五七表哥的脸上、脖子上,往外镊东西。待她确认都镊完了之后,又颠颠地跑到后厨,拿来了一块胰子,从暖壶里倒了少半碗热水,又用瓢从水缸里舀了些凉水,倒在碗里,用手试了试,刚好温乎,于是把胰子的一头放在碗里泡了一会儿,拿起它往五七表哥的那些眼上,轻轻地抹来抹去。等到抹了一个遍,她洗了洗手,在大襟上抹了两把,然后跟五七表哥说道:“好了,没事了!”并严厉地叮嘱他,“家去可千万别跟大人说这个事昂——除非你腚痒痒了!”
五七本来心里直打鼓,生怕小成趁机弄他表哥,看到她这样,一块石头落了地,眼泪还“哗哗”淌下来了!他知道,他的这个“尿罐眼”,自己是控制不了的,还是让它随便吧!
他看了看他表哥,原以为他也会跟他一样感动、激动,即便不至于两眼“哗哗”,起码也会两眼麻洒。殊不知他竟然没事人一样,连声“谢谢”也没说,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