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词话

汪兴海

       仁寿地域，古属梁州。无名山大川，至南朝，方有怀仁之谓。尔后，隋置陵州，开皇18年得“仁寿”之名。地鄙，古居多异族；其文也，前所未闻。迨至五代，仰视其高，有两颗璀璨的星闪烁在天空。这就是欧阳炯和孙光宪。

        五代文化，承唐余绪，词开创新局。仁寿文化，词高莫过于孙氏，后世之诗，未有望其项背者。花间派得名于后蜀赵崇祚的《花间集》。辑集者不录一词，作序者文采飞扬。花间派的鼻祖、温庭筠，才赋接天，而终身潦倒。落魄为文，挹霞心醉，五代文化岂一人哉？

      欧阳炯，益州人，做过陵州判官，工诗文，特别长于词，尝拟白居易讽谏诗五十篇，所作词四十八篇，入巜花间集》者十七。他的词，“艳而质，质而愈艳，行间句里，自有清气往来。”为《花间集》作序，指出依声填词、娛宾遣兴的词体特点，描述了当时演出盛况，提出了对“南朝宫体”诗的看法并有客观批评。此序，开了专文论词之先河。

       《花间集》是最早一部文人词总集，被誉为“近世倚声填词之祖。半个世纪的词人荟萃者仅十八。入选作品必富丽精工，“声声自合莺歌，字字偏偕风律”，没有“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的精美是不可能的。况且公子佳人，个个“递叶叶之花纤，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案香檀”。而贵族阶层，醉心于吟唱；豪家自制，而审美偏于香丽。孙光宪以“香艳秾褥”又不止于“柔靡婉丽”，既写泼辣风月情、婉约青楼怨，也写农家边寨、南国风光，咏史，独树一帜。进入《花间集》六十一首，仅次于温庭筠。其雄壮豪放，开后世豪放派之先河，苏东坡深受启发。故词论家说，十国词人，“除西蜀与南唐外，唯荆南光宪一人而已。”

      孙光宪，宋初周羽翀撰《三楚新录》说“光宪与（梁）延嗣年甲相亚”，推其生年当在唐昭宗乾宁三年，即公元896年。卒年《十国春秋》云“乾德末卒”，是为公元968年。故生卒为（896—968）。《宋史》传：“孙光宪字孟文，陵州贵平人。世业农亩，唯光宪少好学”， 《北梦琐言》序为光宪自作，亦云：“仆生自岷峨，官于荆郢”。好学而博学，“遘兵戈之际，以金帛购书数万卷”。他是一位富有浪漫性的文人，有《浣溪沙》道：“十五年来锦岸游，未曾行处不风流。好花常与万金酬。    满眼利名浑信运，一生狂荡恐难休，且陪烟花醉红楼。”这正是他早年在蜀中生活的一些真实。

      孙光宪素以文学自负，怏怏不得志，曾与知交说“宁知获麟之笔，反为倚马之用”，常吟刘禹锡诗：“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为饱暖家”。雅善小词，平生诗文载《巩湖编玩》，皆不传，甚为可叹。他为花间派领袖之一。除后蜀赵崇祚辑《花间集》采其词六十一首外，巜尊前集》收录二十三首，王国维辑为巜孙中丞词》一卷，凡八十四首。北宋词人把《花间集》奉为词的正宗，把里面的作品称为“本色词”，南宋收藏家、目录学家陈振孙说它是“此近世倚声填词之祖”。孙光宪词，在花间词中独树一帜，“以香艳秾褥见长”，曲学大师吴瞿安云：“余谓孟文沉郁处，可与李后主并美。即如《谒金门》已足见其不事侧眉，甘处穷寂矣”。风格疏朗婉约沉咽，题材内容广泛充实，晚清著名词学家、评论家陈廷焯在巜白雨斋词话》里说孙光宪词“气骨甚遒，措语亦多警炼”；在《云韵集》里说《浣溪沙•蓼岸风多橘柚香》里的“片帆烟际闪孤光”“压遍古今词人”。而《定西番•鸡禄山前游骑》词句雄健豪放，发后世豪放词先声。毛泽东书写的巜上行杯•离棹逡巡欲动》，是他创作的正格（犯调）词牌。他还创作了《八拍蛮•孔雀尾拖金线长》、《风流子•楼倚長衢欲暮》、《上行杯•草草离亭鞍马》、《思越人•古台平》词牌。另外有《竹枝•门前春水》、《渔歌子•泛流萤》、《遐方怨•红绶带》、《定西番•鸡绿山前游骑》、《望梅花•数枝开与短墙平》、《酒泉子•曲槛小楼》、《生查子•暖日策花骢》、《玉蝴蝶•春欲尽》、《浣溪沙•风撼芳菲满庭香》、《后庭花•景阳钟动宫莺啭》、《谒金门•留不得》、《更漏子•掌中珠》、《河传•花落》、《河传•柳拖金缕》、《河传•风飐》、《河传•太平天子》、《定风波•帘拂疏香断碧丝》，共十八词调二十二体编入《钦定词谱》，作世人依声填词的范例。词中用韵一韵有三声叶者，有间入仄韵于平韵中者，有换韵者，有叠韵者，有短韵藏于句中者。《四库全书总目》誉之为：“分刌节度，穷极窈眇，倚声家可永守法程。”近、现代龙榆生编撰的学院派《唐宋词格律》收入孙光宪的《河渎神•江上草芊芊》、《上行杯•草草离亭鞍马》共二词调二体，作为高等填词范例。孙光宪还创造销声匿迹、望风而溃、水月观音、琴棋书画、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破天荒等成语，收入《现代汉语词典》。《辞海》、《词综》、《宋史》、《四库全书》等二十余种书刊对孙光宪及词作了传或记载，他是从仁寿民间站起来的伟人，对中国文化作出巨大贡献，仁寿人当引以为豪。

      南唐李煜被灭国，身为囚犯那段艰难悲痛的际遇和对失去家国的无比痛苦，成就了《乌夜啼•昨夜风兼雨》：“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风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如果不是他从皇帝的宝座跌到牢狱里，绝对写不出感之欲深、触之愈痛的千古词章。温庭筠，出身没落家庭，文思敏捷恃才不羁，好讽刺权贵多犯忌讳，纵酒放浪屡试不第，一生坎坷终身潦倒，是才华加经历成了花间派鼻祖。

      看来，政治的落差和名人的磨难铸就了五代文化丰碑。

      那孙光宪又是怎样成为仁寿文化高峰的呢？

     他生在“唱车山高，绿川行潦。樛木盘盘望九里，碧水潺潺锁四桥”的贵平，耳闻“汲井汩汩”，目视“稼穑猗猗”。天资聪颖独好学，少年就读贵平最高学府。厚重的文化底蕴熏陶了他非凡气质。贵平有记述蚕丛的开国王古碑，治所在有圣贤石的圣人坝上，西蜀铁骑将军的热血滋长着沃若的蒺藜。这些，挑动他求知欲渴的好奇心。宝峰院里王羲之留下的墨宝“矫若惊龙，飘若浮云”。散文家、唐朝大臣、李正卿，撰有文宣王碑文；尹泰楷阴刻碑铭透出活生生的气息。而吴筠的“凤歌诫文宣，龙德遂隐密”诗句，又给人巧说不清的美感；永徽四年（653）留下的碑刻，是唯一所知的贵平县令王觉建的。率更令、欧阳询镌刻的金刚经“飞白冠绝，惊甚跳骏”，及《虞恭公碑》“若夫昴宿丽天，感其灵者人杰；嵩岳镇地，降其神者国桢”。尔朱真人的足迹留成都资州重庆之间。这些灿烂的文化使他爱上经史。

     唐末大乱，烂得不可收拾也无法收拾。不少世族，文人投奔蜀土，王建建立前蜀多加录用，有的做了宰相。贵平盐业颇具规模，自然不乏文人，不少故事。孙光宪洗耳恭听，一股冲动使他出门游荡。越二峨山，负笈远行，开始了十余年的游历求学，博访不拒道人土匪。在成都、资中以文会友，结识了蜀中有名前辈，特别是与在前蜀朝廷中担任官职的牛希济、毛文锡交往中开始了文学创作。牛希济早有文名，遇丧乱，流遇于蜀，被前蜀主王建赏识。毛文锡，十四岁进士及第，事前蜀高祖王建，官翰林学士承旨。与名人交往，获益匪浅，自己谋得陵州判官，有声。他爱前蜀，后主王衍继位，孙光宪读过后主的《醉妆词》词：“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而又对前蜀耽忧。王衍贪恋女色，奢侈荒淫，大兴土木营建宫殿，巡游诸郡耗费人力物力。特别是对委政宦官、狎客，太后、太妃卖官鬻爵，臣僚贿赂成风，政治腐败。他耳闻目睹，从恨铁不成钢到敢怒不敢言。

       同光三年（925），后唐庄宗李存勖遣魏王李继岌、郭崇韬等发兵攻打前蜀，王衍还在出游，几次告急，竟以为是臣僚哄骗。落到最后，自己的节度使先后领州捎县降了后唐，自已呢，带着棺材，绑缚出降，前蜀灭亡。王衍被封为啼笑皆非的通公王。孙光宪顺理成章又做了后唐的陵州判官。    

      前蜀啊，拥有2府54州1军232县的前蜀！陵州辖4县：仁寿、井研、始建、籍县，治所在仁寿。判官是配备的僚，过得诚惶诚恐。李存勖既收得了降，还做得出斩草除根。第二年5月2日将王衍解赴洛阳，李存勖密授宦官张居翰一信：“王衍一行，宜将杀戮”。张居翰不忍，将“行”改为“家”，救得千个官员。欧阳修在写《新五代史•宦官列传•张居翰列传》时，感慨下笔“居翰更一字以活千人，君子之于人也”。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王公大臣竟不如一个妓女爱国，操戈持符者与宦官孰惜乎命哉！是年，孙光宪避于江陵，是“避”不是“游”！他为“广明乱离秘籍亡散”、“武宗已后”的“朝野遗芳”而“专于博访”，不惜结识道人土匪；为“咸京故事，每愧面墙”，对凤翔府少尹杨玭讲的历史掌故常记于心，诸多内容在“元澄中允，款狎笑语”中得到证实。对每件事每一说法都反复校正，认为确凿无误才付诸于毫墨。诚然，“平生诗文，名《巩湖编玩》，不为尊者讳，所诏毁也，故不传。司马迁在前，后类者鲜，史家责任之于平凡人，弥足珍贵，直叫私己而胡诌者愧死！孙光宪咽似林泉，响如鹤鸣；哀不及李煜，地当让天；悲不及飞卿，名追其后；处乱世，握词得其要，足可传。他为文化底蕴厚重的贵平又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为仁寿铸成一座不愧古今的丰碑。而他的伟大却嵌进了无缝衔接的历史，惟巜宋史•孙光宪列传》云：“子谓、谠，并进士及第。”

     三百年后，有虞集作词，《南乡一剪梅•南阜小亭台》为自创，收入《钦定词谱》，续光宪之后又登大雅之堂。

作家诗人简介

汪兴海，四川仁寿人，天峨学校退体教师，《仁寿诗词》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