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山达坂(上)
贾远朝
秋风寒,雁南翔,
高原上雪花飞扬。
夕阳下,藏羚羊,
头顶钢叉巡山岗。
这两句彷《鸿雁》的歌词是描述西藏西部高原秋日风光的。每到秋高气爽的季节,藏西高原进入了多彩的迷人世界:雄浑而辽阔的高原上,朵朵白云在湛蓝的天幕下缓慢而自由地游荡,天空如同一幅无尽的画卷,通透而高远。但就在转瞬之间,不知是哪一朵云飘到了地面,把纷纷扬扬的雪花撒落在高原上,莽莽苍苍的大地上被涂抹了一层薄薄的粉脂。秋风呼呼地吹佛,雪花轻盈地飘落,但不需多长时间,云朵又飘向远方,太阳露出脸来,原野如同洗刷过一样干净,被雪压过的枯草又挺了起来,雪山间升起一道道绚烂的彩虹,把高原照耀得灿若烟霞。
高原秋色如画,路过的游人达到鼎盛时期。但是,不管是从这里往新疆方向走的,还是从新疆往西藏阿里高原上的,都要经过219国道这条唯一的通道。
在这里上上下下的游客中,有一个令人惊叹的现象:不管是乘车还是步行的游客,到了新疆与西藏交界的高原上,看到一个刻有“界山达坂”的石碑,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停下来,情不自禁地走向石碑,在石碑前留影,或张开双臂扑向石碑。有的人还高喊:啊,界山达坂,我终于见到你啦!有的人一手拿着手机直播,一手指向石碑,情绪几近失控地高叫道:大家快看啊,我到界山达坂了,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界山达坂,此时我已达到人生的巅峰时刻了,我再别无所求了!
江苏有一个造船厂的徐姓师傅,一生致力于造船技术,没有其他爱好,退了休以后则放下了工作,一门心思专注旅游。家里没多少积蓄,他就买了辆自行车从江苏骑到新疆,在新疆的叶城县买了干粮和矿泉水,独自一人沿219公路骑行28天,终于来到了“界山达坂”石碑前。一看到石碑,徐师傅竟在219公路的一涵洞住下来,这里海拔高达5000多米,空气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一半,并且方园几百里都没有人烟,徐师傅在这里,白天独守着这个石碑,晚上就睡在这个涵洞里,一住就是三天。路过的游客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住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不怕高山反映,不怕狼吗?”他说:“我是一名普通工人,一辈子没有做出多大成绩,也没挣下多少家业,退休了更没有什么追求了,但是,我终于来到界山达坂,我到了这里,也就进入我的人生最高境界了。”他对界山达坂的虔诚与执着,使路过的自驾游客都很受感动,纷纷给他留下方便面、矿泉水等食物,并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达坂”,是蒙古语,表示山顶部的垭口,是16世纪蒙古族将领甘丹次旺收复阿里高原后命名的。界山达坂,仅是几条山脉交汇的鞍部,雄浑而开阔,既不是雄关隘口,也不是悬崖峭壁,更没有奇山怪石,除了几堆玛呢石和随风飘动的经幡外,和其他荒漠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为什么人们到了这里后,会如此的兴奋,如此的颠狂?
原来,这里是我国的主要龙脉——昆仑山和世界最高峰喜马拉雅山以及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的分界处。在此向南,可进入喜马拉雅和冈底斯山的雪峰丛林,向西可退回到辽阔的新疆大地。这里向东,就进入了世界上最大的无人区羌塘高原。
为此,界山达坂就成为我国非常重要的地理坐标,也是我国几大重要山系的分界点。
1950年8月1日,是我国解放后的第一个建军节。这天,由汉族和多个少数民族战士组成的139人连队,在新疆于田的普鲁村宣誓,他们将要翻越终年积雪的昆仑山,到达藏西北阿里高原,配合东、中线遂行解放西藏的任务。临行前,王震司令员电令:你们只要翻越昆仑山,进驻阿里高原,就是英雄。
这个连队在保卫股长李狄山的带领下,牢记自己肩负的使命,以无比坚忍的毅力,战胜了高寒缺氧、道路艰险、雪崩、泥石流等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徒步跨越昆仑山,横穿界山达坂,创造了我军行军史上的又一奇迹。他们在大雪封路、给养中断的情况下,掘地为营,靠打猎和掏地老鼠充饥,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一边发动群众,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开展对敌斗争,一边向前推进,全连包括总指挥李狄山在内的63名战友,把热血撒在了雪域高原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终于在1951年8月3日抵达阿里首府噶大克,把红旗插上了阿里高原。为此,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军区授予该连“进藏英雄先遣连”称号,并每人立一等功一次。
自此以后,界山达坂对于驻守在昆仑山——喜马拉雅一线的军人来说,它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地理坐标,它更成为具有深刻内涵的精神高峰,它是那里边防战士人生奋斗的坐标,也是矗立在大家心中永远不倒的丰碑。
我初识界山达坂还是在1975年的10月。我们当年新兵的大部队已乘老解放的大厢板、分成几个梯队上山了。他们从新疆叶城县出发到阿里首府狮泉河1100公里要走9天,他们虽然也是露宿旷野,夜住晓行,饥餐渴饮,但毕竟有公路,有车乘,比起先遣连的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但是作为我们就更加幸运了,当年我们16人从新兵部队被选出来到喀什学习了近一年的无线电报务,学成以后返回叶城县留守处等待方便车上山。当时,从乌鲁木齐来了一个医疗队10多人要上去,山上也急需报务人员,留守处就把我们16人和医疗队一起安排了一辆矫子车。
矫子车从叶城县零公里出发,沿着219国道向东急驰而行。在戈壁滩走了两三个小时,就来到了昆仑山的脚下,进沟以后道路变得崎岖而狭窄,后来矫子车又沿着陡峭的公路盘旋而上,一直到达山顶。我们从车窗里往外一看,发现公路是从笔直的山腰上挖进去的,下面就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沟。车上有人说,这是库地达坂,是上山的第一道达坂。我们的矫子车上了库地达坂后,在一拐弯处却停了下来,驾驶员向前察看了一会说,不行了,前面出险情了,一辆满载军需的大车两个前轮已冲出公路,大车几乎悬挂在峭壁上了,好在驾驶员从驾驶室跳出,人没有出危险。我们的矫子车前行不了,退回去的路又被后边的连队堵死,我们只能在车上过一夜。第二天,留守处的汽车营长带着五六十人的队伍来到事故现场,他是一名经验老道的汽车兵,他经过一翻观察,让大家用几根粗大的麻绳将车拴住,然后又让事故车后边的车接上拖车链。“一二三——,一二三——”,在几声震天价响的号子后,人加车的力量终于将悬挂在峭壁上的大车拖回到公路上来。此时,大家才长嘘了一口气。
也许是第一次在达坂上过夜着了凉,过后的几天乘车我出现了强烈的高山反映,只要车开行就呕吐不止。开始是把胃里的溶液全部吐出来,然后吐出了又苦又涩的胆汁,四五天没进食还在往外吐,胆汁吐完了只有吐黄水了。此时人已是处于昏迷状态了。
车过界山达坂时,我隐约听见说我们的矫子车由于上坡,温度过高要停下来冷却一会才能走。当车刚一停下,就有人发现界山达坂这块石碑,车上一时躁动起来,甚至有人要下车去拥抱这块石碑。幸好,他们的行动让医疗队的钱队长给制止了,说“这里海拔高,大家不要走动,要保持体力,消耗体力会出危险的!”大家方才安静下来,车凉以后,又继续往山上赶。这次总算顺利,我们的矫子车除了在过流沙达坂时,顶篷被落石砸了一坑,人员都安然无恙地到达了狮泉河。



作者简介:贾远朝,四川广元市人,毕业于中国新闻学院。从事宣传新闻工作30多年。著有《山水之源》、《神兵天降》、《脚下的地平线》等,《神兵天降》获五个一工程文艺类一等奖。现为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