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寒衣节

 文/李桂花

          立冬了，叶落了，天地间像戈壁滩一样空旷了许多，早晚出门的时候得多穿一件绒外套了，父母亲也该换上保暖衣裤了，天国的四季轮回应该是和我们的暑往寒来一样的。我们延续了父母的生命，保留了他们的基因，自然也就延续了他们精心探索出来的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我期待着寒衣节快点到来，我要给我的亲人们送寒衣去。父母一生都是在物质贫乏的时代度过的，我要他们在天国里幸福安康，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福如东海；我要他们的来生一切安然无恙，万事如意，和小康社会同步同轨，同享幸福。

        我不同意人死如灯灭的传闻，因为父母亲去世后，我反倒觉得他们的那盏灯更明了、更亮了，它照亮了我的过去和现在，照亮了我整个的世界，也隐约照亮了我的未来。那盏灯像挂在空中的日月，总是在黑暗阴郁的日子里给我指引给我温暖，给我喜悦给我慰藉，给我疼爱给我安全。那盏灯撕开了喧嚣浮生的一角，让一向懵懂迟钝的我一下子看清了人生的真相，悟出了许多生活的真谛！所以，在母亲节、父亲节，在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在每一个以他们的生命和尊贵为名义而设计出来的温暖隆重的节日里，我都心潮难平，激动不已。不管那一天是花好月圆抑或凄风冷雨，不管平日里生活的脚步多么急促不堪、疲累无奈，在这些神圣而美妙的节日里，在这多情而甜蜜的氛围里，我都斩钉截铁地、义不容辞地、像迎接国庆节中秋节一样全情投入到探望亲人的仪式中去。

        在迎接寒衣节日子里，我由着情绪释放着江河一样汩汩滔滔的怀念和感恩。我在自己虚拟的场景里和亲爱的父母凝望拥抱，握手问候，兴致勃勃又争先恐后地谈论一家人那些相亲相爱、勤劳脱贫的往事，我们像两团永不疲倦的火苗，互相照耀，彼此温暖。当朝朝暮暮触手可及的厮守和慰藉化为空气化为浮云化为秋风而无迹可寻的时候，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是多么地弥足珍贵又不能失之交臂啊！

       昨天，我怀着兴奋拿着预案去备办寒衣节所需礼品，精心做着探亲前的物质准备，像去完成一项庄严重大的使命。我特别喜欢在拥挤的集市和密集的摊点里巡视走动。摊点上摆满了纸钱、花环、衣服、供品、香烛，初冬的空气里弥漫着怀念的滋味，天上和人间以光速感应着彼此的温暖和牵挂。我的心情像一条条五彩缤纷的花带，又像一个个华丽闪亮的花圈，鼓荡着欢快和期待。20多年前去世的父母亲绝对想不到天国的用品竟然如此繁华绚丽，丰富多样。母亲一定会说：你看现在的纸花多好看，那一小碟暄软油黄的蛋糕看着就好吃——母亲时常上火牙疼，就爱吃软嫩易消化东西。而他们的女儿就要挑选出品相最好看、造型最时尚、最能代表幸福享乐的礼品敬献到他们的面前了。

        记得小时候，纸钱是手工印刷品，去供销社买上几叠黄黄的草纸，回来后裁成32开大小的几摞，然后把用来描红字的墨汁刷在钱垛版上，刷一次印三四张，不一会儿印好的纸钱就摆了半炕。等墨汁干了，再把每张纸钱折成三层，最后捆成若干小份，装在袋子或篮子里，上坟的时候提起来就走。每次印纸钱都弄得两手黑黑的，有时候脸上嘴边也会染上几片墨水，母亲看见了就会笑起来，连不苟言笑、沉默如大山的父亲也笑了起来。我想，祭奠有时候是一件多么温馨奇妙的事情！

         我给日夜思念的双亲多多准备了他们一辈子都特别喜爱又特别稀缺的纸钱，还准备了一些外币，说不定他们能出国旅游呢。又准备了他们只有在生病或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的芙蓉糕、酥饼、上糖枣，准备了牙口好的父亲晚年爱吃的麻花、江米条、酥豆，爱喝的茉莉花茶；准备了一辈子用止疼片来遏制牙疼的母亲最爱吃的软糯香甜的蛋糕。然后，我提着一大包礼物绕道沙城三街有名的花圈寿衣专卖店，取上两大包“私人订制”的纯手工粘制的套装和被褥。里面有母亲最喜爱但最后也没有舍得给自己添置的藏蓝色毛呢外套，有只穿过粗糙厚重、散发着膻气的羊皮袄和母亲缝制的黑布棉服的父亲应该享用的羽绒服。

        在迎接寒衣节的日子里，父母亲会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时而幸福地笑着，时而悲伤地哭着。有时，身边的人烟市井、车辆高楼、林木花园忽然消失殆尽，我的眼里浮现出了北方古老的小山村、三间土坯房和几十年来一家人聚散离合的稠密片段，耳边响起了父母一声声呼唤我乳名的亲切声音，那声音穿过岁月，由远而近，清晰无比。有时，我挽着母亲的手在逝去的世界里漫游，我身高一米五八，而母亲的个子才到我的肩头。我挽着母亲的手，好像母亲挽着孩子的手，像母亲当年保护我一样坚定自豪地保护着母亲。准确说来，我做了母亲后，才学着用母亲的博爱善良呵护着日渐衰老的母亲。我对父亲的关爱确实没有母亲多，只记得给父亲拔过手上荆棘的刺，粘过手上冻裂的口子，擦洗过背上流淌的热汗，买过他爱吃的酱牛肉，也给他买过咳喘平、色甘酸钠滴眼液和茉莉花茶。想起父母亲，我总是记起一句名言：伟大的将军们，总是在茫茫黑暗中，把自己的心拿出来点燃，用微光照亮队伍前行，而他们自己别无索求。

         我期盼寒衣节，热爱寒衣节，喜欢寒衣节。在准备节日礼物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愉悦的、满足的的。它填补了我孝心的缺憾，美丽了亲人们平凡劳碌的一生，它让我深切领悟到，只要一个人的生命在延续，只要有亲人在缅怀，那么这个人就得到了永生。怀念和被怀念都是心有灵犀、实在可靠的人间真情。

        寒衣节的晚上，我在灯下认真仔细地折着纸钱，母亲说过，只有折好的纸钱，天国的亲人们才能收到。我觉得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里都住着母亲，寒冷的空气里浮动着母亲的呼吸，窸窸窣窣的风声里回响着母亲的絮语，柔和细腻的灯光里闪烁着母亲的笑容。母亲安静地看着我，她温热的母爱之光包围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的脸颊，在我的世界里泛滥；母亲的音容笑貌、喜怒哀乐、举手投足在这飘渺的光线里真切可及。母亲，你竟离我这么近！不知什么时候，父亲也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那么慈祥、那么可亲，我在这摇曳多姿的亲情的光辉里，轻轻地吟唱着毛不易的《一荤一素》，导演着一场我和他们的《寻梦环游记》。往事像耀眼多彩的烟火，在记忆的夜空里静静地绽放，把寒衣节的夜晚渲染得如同白昼般温暖明亮。我不停地折着纸钱，不禁又伤心起来。泪水泉涌般夺眶而出，它们顺着脸颊、下颌滴落在拾万元、一佰万元的黄黄的纸钱上，啪啪作响……

         今年的寒衣节，气温还有五六度，没有风，难得的好天气。我们一般认为好天气是亲人们的恩赐，是父母积攒下来的福报，是他们在天国安然无恙、幸福如意的象征。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天国的大门打开了，我看见慈善坚强的父母亲低调朴素的光芒了。我把折好的纸钱装进袋子里，沏了一大杯京华牌茉莉花茶，拿了香蕉、葡萄、柑橘、点心和一盒熊猫牌香烟，提上两大包衣物，满怀欣喜地下了楼。

         远远近近鳞次栉比的居民楼橘黄的灯光像天上的繁星一样闪亮而贴心，把节日的夜晚烘托得安详深邃、柔美可亲，那感觉就像是黄昏刚刚来临。刚走出楼道，我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转瞬间又哽咽了。这么隆重而丰厚的过节礼，母亲见了肯定会嗔怪地说：“你看看那累得，又买这么些东西，又花好多钱！你们花钱的地方挺多，以后可别再买了！”父亲肯定会附和着说：“赶快把那点儿稀罕吃的给孩子拿回去，我们不爱吃，牙也咬不动了。你们的日子也不容易！”我的心里熨帖舒坦得很、得意自豪得很，我就爱听父母这唠叨了千万遍的温暖唠叨，我把它们当作花冠戴在头上，当作蜜糖含在嘴里！

       星星香火照亮了祈祷，轻薄纸钱燃烧着思念，件件寒衣传递着牵挂，浓浓茶香缭绕着不舍。我照例向父母汇报了孩子的学业情况、大人的工作情况，还有我们这个小家一年中值得铭记的几件大好事，汇报了我们一年来的快乐幸福和平安如意。我嘱咐父母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安享富足生活；劝父母放手花钱，敞开消费，一定要少操劳多休息，享享清福……

       后来，我带着亲人的温情回到了温暖的小家，精神还停留在久别重逢的满足和喜悦里。我钟爱寒衣节，在这个寒意里浩瀚着温情的节日里，天国人间的鸿沟弥合了，遥远的呼唤有了回声。节日里弥散着温暖的亲情、温暖的问候，洋溢着温暖的感恩、温暖的祈祷；节日里，天上人间亲人厮守、共享天伦；节日里，甜蜜馨香、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