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文/李咏成
江南的春季,比披肩发更短
簪不住的落红付了流水
一条小河在山间
老成开花的树
褪去红肥绿瘦,低烧的四月
出门一头倒进五月的怀里
轰轰烈烈的云雨过后
春天的田野
生出一地蛙鸣
文/张执浩
我母亲从来没有穿过花衣服
这是不是意味着
她从来就没有快乐过?
春天来了,但是最后一个春天
我背着她从医院回家
在屋后的小路上
她曾附在我耳边幽幽地说道:
“儿啊,我死后一定不让你梦到我
免得你害怕。我很知足,我很幸福。”
十八年来,每当冬去春来
我都会想起那天下午
我背着不幸的母亲走
在开满鲜花的路上
一边走一边哭
文/余笑忠
男人老了,眉毛会变长
太多迫在眉睫的事
在变长的眉毛那里
拐了个弯
男人老了,视力会变差
太多咄咄逼人的阵仗
在老花眼里
只是风吹芦苇
男人老了,月明星稀
飞起来的树
所有的鸟都飞了起来
那棵树
好像也跟着它们一起飞向了天空
那棵飞起来的树
有那么多
小小的翅膀
文/荣光启
文/田禾
文/秋子
文/刘洁岷
和妈妈在小巷子里走
那是她和父亲小时候的地方
她73岁了,眼神不好
一起的还有从新奥尔良
回来的表弟的一家
当我们去一家银铺买手镯
我妈被一个更加老的人喊住
她喊她的小名她们彼此
辨认,当初小镇的两大美女
在岁月的另一端会合,戴着
满是皱纹和白发的面具
妈妈回来对我念叨:小樱姐
把我拉住喊我的小名
我提议我们再去看看小樱
于是下午我们就再去了一趟
提着银鹭八宝粥,期间
我和妈妈先去了那小巷子
小樱不在那儿问问周围的
也没人能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我们在整个小镇逛了几圈
再没有人喊我妈,她也没有
找到可以辨认出来的人
文/柳向阳
他细致地搓洗身上的尘垢,
许多年前
在上蔡一间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
那时一个老人,瘦小,
似乎一身宽松的皱纹
走过来对他说:
“孩子,你太过认真!
尘垢也是父母所生,
哪怕你搓到流血
还不照样有尘垢!
其实我们吃的粮食
还不就是来自泥土!
再变成尘垢。
孩子,这件事你要适可而止!”
即兴
文/李以亮
天光暗淡。大风
我戴上帽子、披上围巾
此外,并无太多可做
我选择早早出门
赶在两小时后到达的雨之前
此外,我还想了想你
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远方的朋友或敌人?
不要以为我心绪浮动
不,是生铁或顽石一样稳定的。
文/李强
孤独的湖水
文/剑男
我爱孤独的湖水,在高高的山上
活在自己的平静中
我爱神秘的力量
把它放置在山巅
像神的一面镜子
只映照高处的事物
我爱它不自损溢,安静而丰盈
我爱它安静中
偶尔也映照人间的幻象
清亮、无源,长着普通的水草
养育着凡俗的鱼虫
也让我在其中
看见沾满尘土的自己
文/黄斌
听一夜东山的秋虫
我小小的睡眠 似有若无
清晨打开纱门 见两三片落叶在脚
像刚刚摘下的昨天的自己
春夜
文/黄沙子
熟睡的人
很容易让下雨变得毫无意义。
不断有熟睡的人移居到这个世界,
他们即使在雨水中也不会生长。
而我在手机上玩数独游戏,
坚持做无用的事会不会
让它本身变得有用。
我和他们的相同点在于
无论采取什么方式
度过面前的夜晚,
那些真实存在的生活或者别的
对于黑暗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我的胜利也并不见得
超过任何一个熟睡的人所以
还是下雨吧。
竹篮打水
多少年来,晚霞美如红尘时
我拿着师父珍惜的小竹篮打水
浇给河边孤单的小苹果树
树是师父栽种的,竹篮是
一位女施主留下的
多少年来,平静的河水
看着我光滑的下巴长满了胡须
然后一阵涟漪,
也有了苍老的面容
我遵循师父的教导用竹篮打水
每天体会一次什么是空
苹果树也从一粒种子长大
今年春天开了第一次花,可师父
已沧桑如泥。他最后的叮嘱是
用竹篮打点水来,他要洗洗身子
最后一次,我用竹篮打水
看着这闪耀光亮的竹器,突然
发现了它的干净:每一次打水
它只是清洗了一次自身
我提着空而干净的竹篮
到含笑远去的师父前
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文/川上
他曾对着天空
拍下过许多照片
他把它们逐一放大
他发现照片的蓝色中
隐藏着许多
不易察觉的黑点
回想自己在天空的
那些短暂的经历
他知道这些
被放大的部分
都不是天空本有的样子
《我曾经爱过你》
文/普希金 (俄罗斯)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
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
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
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保佑你找到另一人,
如我这般爱你。
《幸福的憧憬》
文/歌德 (德国)
别对人说,除了哲士,
因为俗人只知嘲讽;
我要颂扬那渴望去
死在火光中的生灵。
在爱之夜的清凉里,
你接受,又赐与生命;
异样的感觉抓住你,
当烛光静静地辉映。
你再也不能够蛰伏
在黑暗的影里困守,
新的怅望把你催促
去处那更高的婚媾。
你不计路程的远近,
飞着跑来,象着了迷,
而终于,贪恋若光明,
飞蛾,你被生生焚死。
如果你一天不发觉
“你得死和变!”这道理,
终是个凄凉的过客
在这阴森森的逆旅。
《当我和你离别时》
文/屠格涅夫(俄罗斯)
当我和你离别时——
我不想把话隐藏在心上,
那时我是多么爱你啊,
尽我所能地爱得发狂。
但是我们的相会我并不愉快,
我倔强地一声不响——
我也不想了解你的
深沉的、悲伤的目光。
你尽是同我讲起
那亲爱的家乡。
但是那种幸福,我的天啦,
现在对我已成为异乡!
相信吧:
从那时起,我生活了很多时光,
忍受了很多的悲伤……
我也把很多的欢乐,
还有很多愚蠢的眼泪都一概遗忘!
(一八四三年)
《西风颂》第五节
文/雪莱 (英国)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
当作那树丛:
尽管我的叶落了,
那有什么关系!
你那非凡和谐的慷慨激越之情
定能从森林
和我同奏出深沉的秋韵,
甜美而带苍凉。
给我你迅猛的劲头,
狂暴的精灵!
化成我吧,借你的锋芒!
请把我尘封的思想散落在宇宙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心声,
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巴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
哦,西风啊,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文/狄更生 (美国)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如果相思,是娱乐,
而哀悼,是喜悦,
那些手指何等欢快,今天,
采撷到了这些。
放风筝
梁实秋
人生在世上,局促在一个小圈圈里,大概没有不想偶然远走高飞一下的。
偶见街上小儿放风筝,拖着一根棉线满街跑,嬉戏为欢,状乃至乐。那所谓风筝,不过是竹篾架上糊一点纸,一尺见方,顶多底下缀着一些纸穗,其结果往往是绕挂在街旁的电线上。
常因此想起我小时候在北平放风筝的情形。我对放风筝有特殊的癖好,从孩提时起直到三四十岁,遇有机会从没有放弃过这一有趣的游戏。在北平,放风筝有一定的季节,大约总是在新年过后开春的时候为宜。这时节,风劲而稳。严冬时风很大,过于凶猛,春季过后则风又嫌微弱了。开春的时候,蔚蓝的天,风不断的吹,最好放风筝。
北平的风筝最考究。这是因为北平的有闲阶级的人多,如八旗子弟,凡属耳目声色之娱的事物都特别发展。我家住在东城,东四南大街,在内务部街与史家胡同之间有一个二郎庙,庙旁边有一爿风筝铺,铺主姓于,人称“风筝于”。他做的风筝在城里颇有小名。我家离他近,买风筝特别方便。他做的风筝,种类繁多,如肥沙雁、瘦沙雁、龙井鱼、蝴蝶、蜻蜓、鲇鱼、灯笼、白菜、蜈蚣、美人儿、八卦、蛤蟆以及其他形形色色。鱼的眼睛是活动的,放起来滴溜溜的转,尾巴拖得很长,临风波动。蝴蝶蜻蜓的翅膀也有软的,波动起来也很好看。风筝的架子是竹制的,上面绷起高丽纸面,讲究的要用绢绸,绘制很是精致,彩色缤纷。风筝于的出品,最精彩是“提线”拴得角度准确,放起来不“折筋斗”,平平稳稳。风筝小者三尺,大者一丈以上,通常在家里玩玩有三尺到七尺就很够。新年厂甸开放,风筝摊贩也很多,品质也还可以。
三尺以上就要用棉线数绺捻成的“小线”,小线也有粗细之分,视需要而定。考究的要用“老弦”:取其坚牢,而且分量较轻,放起来可以扭成直线,不似小线之动辄出一圆兜。线通常绕在竹制的可旋转的“线桄子”上。讲究的是硬木制的线桄子,旋转起来特别灵活迅速。用食指打一下,桄子即转十几转,自然的把线绕上去了。
有人放风筝,尤其是较大的风筝,常到城根或其他空旷的地方去,因为那里风大,一抖就起来了。尤其是那一种特制的巨型风筝,名为“拍子”,长方形的,方方正正没有一点花样,最大的没有超过九尺。北平的住宅都有个院子,放风筝时先测定风向,要有人带起一根大竹竿,竿顶置有铁叉头或铜叉头(即挂画所用的那种叉子),把风筝挑起,高高举起到房檐之上,等着风一来,一抖,风筝就飞上天去,竹竿就可以撤了,有时候风不够大,举竹竿的人还要爬上房去踞坐在房脊上面。有时候,费了不少手脚,而风姨不至,只好废然作罢。不过这种扫兴的机会并不太多。
风筝和飞机一样,在起飞的时候和着陆的时候最易失事。电线和树都是最碍事的,须善为躲避。风筝一上天,就没有事,有时候进入罡风境界,直不需用手牵着,大可以把线拴在屋柱上面,自己进屋休息,甚至拴一夜,明天再去收回。春寒料峭,在院子里久了会冻得涕泗交流,线弦有时也会把手指勒得青疼,甚至出血,是需要到屋里去休息取暖的。
风筝之“筝”字,原是一种乐器,似瑟而十三弦。所以顾名思义,风筝也是要有声响的。《询刍录》云:“五代李邺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竹,声如筝鸣。”这记载是对的。不过我们在北平所放的风筝,倒不是“以竹为笛”,带响的风筝是两种,一种是带锣鼓的,一种是带弦弓的,二者兼备的当然也不是没有。所谓锣鼓,即是利用风车的原理捶打纸制的小鼓,清脆可听。弦弓的声音比较更为悦耳。有高骈《风筝》诗为证:
夜静弦声响碧空,官商信任往来风。
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
我以为放风筝是一件颇有情趣的事。人生在世上,局促在一个小圈圈里,大概没有不想偶然远走高飞一下的。出门旅行,游山逛水,是一个办法,然亦不可常得。放风筝时,手牵着一根线,看风筝冉冉上升,然后停在高空,这时节仿佛自己也跟着风筝飞起了,俯瞰尘寰,怡然自得。我想这也许是自己想飞而不可得,一种变相的自我满足罢。春天的午后,看着天空飘着别人家放起的风筝,虽然也觉得很好玩,究不若自己手里牵着线的较为亲切,那风筝就好像是载着自己的一片心情上了天。真是的,在把风筝收回来的时候,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是游罢归来,虽然不是扫兴,至少也是尽兴之后的那种疲惫状态,懒洋洋的,无话可说,从天上又回到了人间,从天上翱翔又回到匍匐地上。
放风筝还可以“送幡”(俗呼为“送饭儿”)。用铁丝圈套在风筝线上,圈上附一长纸条,在放线的时候铁丝圈和长纸条便被风吹着慢慢的滑上天去,纸幡在天空飞荡,直到抵达风筝脚下为止。在夜间还可以把一盏一盏的小红灯笼送上去,黑暗中不见风筝,只见红灯朵朵在天上游来游去。
放风筝有时也需要一点点技巧。最重要的是在放线松弛之间要控制得宜。风太劲,风筝陡然向高处跃起,左右摇晃,把线拉得绷紧,这时节一不小心风筝便会倒栽下去。栽下去不要慌,赶快把线一松,它立刻又会浮起,有时候风筝已落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依然可以把它挽救起来,凡事不宜操之过急,放松一步,往往可以化险为夷,放风筝亦一例也。技术差的人,看见风筝要栽筋斗,便急忙往回收,适足以加强其危险性,以至于不可收拾。风筝落在树梢上也不要紧,这时节也要把线放松,乘风势轻轻一扯便会升起,性急的人用力拉,便愈纠缠不清,直到把风筝扯碎为止。在风力弱的时候,风筝自然要下降,线成兜形,便要频频扯抖,尽量放线,然后再及时收回,一松一紧,风筝可以维持于不坠。
好斗是人的一种本能。放风筝时也可表现出战斗精神。发现邻近有风筝飘起,如果位置方向适宜,便可向它斗争。法子是设法把自己的风筝放在对方的线兜之下,然后猛然收线,风筝陡的直线上升,势必与对方的线兜交缠在一起,两只风筝都摇摇欲坠,双方都急于向回扯线,这时候就要看谁的线粗,谁的手快,谁的地势优了。优胜的一方面可以扯回自己的风筝,外加一只俘虏,可能还有一段的线。我在一季之中,时常可以俘获四五只风筝。把俘获的风筝放起,心里特别高兴,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品,可是有时候战斗失利,自己的风筝被俘,过一两天看着自己的风筝在天空飘荡,那便又是一种滋味了。这种斗争并无伤于睦邻之道,这是一种游戏,不发生侵犯领空的问题,并且风筝也只好玩一季,没有人肯玩隔年的风筝。迷信说隔年的风筝不吉利,这也许是卖风筝的人造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