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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十篇
曲学明(青岛)

🌹1 面子问题(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伟强正躲在山东路跟鞍山路交叉口山东路北侧执勤,突然左肩被人猛击了一下。他刚要向这个胆敢袭警的发火,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战友呙现君。
“你是个鬼啊,怎么在大白天显灵了?”伟强回击了他一拳——这是他们战友之间见面的惯礼,“你不是在安阳跟俺干一样的活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在安阳就死在那儿啊,俺不会出来遛达遛达?”呙现君说,“俺停薪留职下海了,想过来看看你,顺手搂它点儿。”
伟强掏出烟,递给战友一支“红锡包”,说道:“你先在这儿吃根烟歇歇,”他抬腕看了看表,“再有十来分钟,我就到点了。”
呙现君并没有伸手去接战友的烟,而是从斜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一盒烟来,递给伟强:“抽个这个吧,劲儿小。”他深知,伟强平时不大吃烟,特别是不喜欢冲的,除非碰上了什么挠心的事。
伟强斜瞟了一眼,人家是薄荷卡碧,比自己的上档次。于是,就把已经抽出来的那支烟促了进去,接过了呙现君的,抽出一支自己点上,又给战友点上了。
“恁还好吗?”两年没见,最想知道的就是战友的现状,呙现君问道。
“好个鸟!整天家干些昧良心的事,都快精神分裂了!”伟强说道。
“咱们不是在部队说好了,这个‘鸟’字,用俺河南话说吗,你怎么违约了?”
“在哪山唱哪歌,俺回到青岛,自然就要说俺青岛的家乡话。”伟强说道,“再说了,要是用恁河南话说‘好个球’,到底是‘一球’还是‘二球’,很难确定。”
“那就随便恁怎么理解了,恁认为是‘一球’就是‘一球’,恁认为是‘二球’就是‘二球’。”呙现君说道。
“这多麻烦,像我们,一听这个‘鸟’,立刻就知道是指的什么,根本不用再余外动脑子。”伟强开始显摆自己了。
看实在犟不过他了,呙现君就把话题一转,问道:“哎,怎么你们青岛也搞这个啊?俺寻思只我们安阳那样的小地方才搞这一套。”呙现君加重语气说道,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下的海。”
“下海?怎么,你辞职了?”伟强问道。
“跟俺队长闹了点儿别扭,我停薪留职了!”呙现君说道。
“停薪留职?那跟辞职又有什么两样!罚就罚呗,反正被罚的这些人咱也不认识,我都已经适应了。咱还用得着因为这个停薪留职去下海?”说着,伟强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本单据,向老战友晃了晃,“还有一本整的呢。领导已经发话了,要是年底前发不出去,年终奖就别想拿了!”
“你们这么狠?俺那里还没到这个份上呢!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呙现君说道,“要早知道都这个德行,我还不下海了呢!三个月下来,我使出了九牛二虎仨兔子之力,才挣了不到上班时一个月的工钱,还叫它忙得像个孙子似的!”
“这就叫‘看着机量(注一)干着拙’。”伟强揶揄道。
“还真是的,光看人家这个挣了十几万,那个赚了二十万,真要自己干了,是连一万也不万啊!”呙现君慨叹道。
“像你那么有定力的,仅仅因为这么点儿小事,也不至于辞职吧?”伟强说道,“你是不是作下见不得人的大事了?”
“再次严正声明,不是辞职,是‘停薪留职’!”呙现君特意把“停薪留职”四个字加重了语气。“确实没有,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向来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对这些鸡鸣狗盗的事,一直都是嗤之以鼻。我错就错在不应该不给队长面子,当着大家的面,给俺队长来了一个下不来台!只是俺当时并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并没有及时、妥善地采取补救措施,从而陷入了被动,最终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伟强问:“到底是什么事?”
“俺队长的爹闯红灯被支队的给罚了,队长觉着那个罚他爹的人跟我有交情,就叫我去办办这个事。俺队长说,本来他不想插手,可是他爹觉着自己的儿就是管这个的,却叫人给罚了,太没面子了。队长说,其实他完全可以给他爹垫上那二百元罚款,但是老婆死活不同意。她说,你那样多没面子啊!本身就是干这个的,为了叫爹顺气,竟然自掏腰包去摆平亲爹惹的事。这话好说不好听,一旦传出去,你这面子往哪搁啊?”
“那你就给他去说说呗,反正也不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伟强说道,“而且你正可借此巴结巴结队长,何乐不为呢?”
“人家队长也用不着咱去巴结,人家道行深着呢!”呙现君说道,“咱也没必要刻意去巴结他,因为俺那个队长他不太好这个。”
“那他为什么还要你去给他爹拔蜡头呢?”
“你寻思人家当头的都像咱这么实在、这么脸皮厚吗?为这么点儿小事去低三下四地求人,人家才不干呢!——那多没面子啊!”
“哦,原来如此!”伟强如梦初醒,说道,“原来这个官越大,脸皮越薄啊!”
“队长也不算是什么大官吧,能顶个正连?”
“反正比咱大,咱狗屁不是,所以脸皮就很厚,对吧?”
“俺也没用尺子量过,管他呢!总而言之,为了照顾队长的爹、队长的夫人以及队长本人的面子,俺决定停薪留职。其实我也早有此意,就是想借此来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整天地忙些这个,又有啥意思!”呙现君说道,“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我用我的果断行动,最终给大家都挽回了面子。”
“你也太草率了!至于吗?”
“‘不自由,毋宁死!’这是我做人处事的信条。” 呙现君坦然道。
“我碰到的这个恐怕比你的那个要复杂、难缠得多。”伟强说道,“我是把俺队长的轧伙儿(注二)给罚了。这个娘们太气人了,她不但不听我的指挥,还把我递给她的罚单,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一点儿一点儿撕了个粉粉碎。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气的,是她竟然点划着我的鼻子对我说:‘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老娘头上动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鸡翘脚’(注三)吗?不就是为了多拿点儿补贴和奖金嘛。我告诉你,你罚别人不该俺事,你敢罚老娘我,俺岂能跟你算完!我一个电话过去,恁队长就是不把你给开了,也会叫你浑身难受!不过,你要想和解也可以,我跟你道个好方子,那就是你只要能老老实实地给老娘我摆个大面子,那就万事皆休。要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吧!’
回队后,我试探着跟队长说‘能不能不摆那个面子,我给她买点儿她喜欢的东西?’因为我宁愿叫钱遭罪,也不愿叫人吃瘪。低三下四地给那么一个骚娘们道歉,我实在是做不来,那太没面子了!
你知道队长怎么说吗?他说‘你惹乎谁不好,偏要去惹乎她!她自己家的原装大男人,都是她的个正宗出气筒,何况我这个赝品呢!俺又能把她怎么滴?哎,真是的!’”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呙现君问道。
“怎么办?等着挨呗。哎——”伟强长叹了一口气。
“你再想找这么个活儿好找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可别跟我学啊。”呙现君现身说法,仍在耐心地开导他。
“看看再说吧。”伟强有气无力地说道。
为了哄战友开心,呙现君说道:“要不这样吧,你明天跟恁队长约个时间,我出头给她摆个面子,如何?”
“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帅哥啊?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不会买你的账的!”伟强坚决不同意,“再说了,我是地主,怎么能让你破费呢!要摆面子,还是应该由我来。”
“你那点儿能耐我还不知道啊?榆木疙瘩脑袋一个。不如我,遇不遇地还能弄点儿外找。”呙现君在真人面前从来不说假话。
“那好吧,就依你。但是你,一不要太铺张,二不要太过分。”伟强嘱咐道。
“我有分寸。在对付女人方面,我比你有方。到时候看我的,我就不信连这么个骚娘们都搞不定!”
伟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没再说什么。
注一:机量,青岛土话,灵巧。
注二:轧伙儿,念gahuoer,儿,轻声,非夫妻关系的性伴侣。
注三:鸡翘脚,青岛土话,意即小权术、小把戏和小技巧等。

🌹2 教的东西不好使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今年买卖特红火,老板决定年三十晚上在店里过年。
他对小伙计说:“今晚加班三倍的工钱。明天一大早,我派人送你回老家跟父母团聚。恁师娘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套过年衣裳、两双布鞋,还有一条黄河大鲤鱼和两斤肥猪肉。”
小伙计受宠若惊,赶忙道:“不用那么多,有套新衣裳就行了,要不回家现做不跟趟!”
“行了,不用啰嗦了!”老板说道,“今晚咱俩在店里过年,恁师娘正在家里包饺子呢!鲜羊肉馅的!”
话还没说完,就有来买爆仗连带香纸蜡烛的——还真有能沉得住气的人,屎不堵着腚不拉。这都掌灯两个时辰了,才想起来置办过年的必备物品!
这样陆陆续续的,不知不觉外边就响起了鞭炮声。老板抬头看了看自鸣钟,两根针快要叠在十二上了。于是他说道:“你去烧火去,我把水都添好了。”小伙子答应一声,就往后院走。老板对他说道:“开了锅叫我!”
小伙计说道:“中。”
估计不会有人来了,老板把门板挨个儿装好,然后也到后院来了。只见小伙计正在手忙脚乱地忙活,他埋怨他道:“怎么不叫我?一个人下 ,怎么能得劲!”
小伙计脸红脖子粗,低声说道:“我寻思叫你歇歇,没想到把饺子都下破了!”
老板一听这个“破”字,啥也没说,上来就用右手去堵他的嘴,左手还不停地使劲摆动。小伙计还想说什么,老板捏住他的嘴唇,痛得他“唉吆”了一声。
老板舀了满满两大海碗饺子,给他一碗,自己端起一碗,用调羹挖着,有滋有味地吃起了羊肉汤饺子。
小伙计本来还想问问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觉得是自己做了错事在先,就没有好意思开口。这样一直僵了半个月,过了十五,那一天店里没人,老板倒主动跟小伙计拉起呱来,他说道:“你没有怪我吧?俗话说‘大年五更死了个驴,不好也得说好’。过年要说吉利话,不能说那些丧门话。咱们做买卖的,最忌讳的就是这个‘破’字!”
“那饺子破了,应该怎么说?”小伙计一脸懵逼,问道。
“‘破了’要说‘中了’,这样才能招财进宝,才能人丁兴旺!”
“‘破了’说‘中了’?这倒挺有意思的啊!”小伙计低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估计念叨了能有二十来遍吧,他最后信心十足地对师傅说道,“我记住了,师傅,你就放心吧,今后我再也不会说那个字了!”
下一年春节,店里买卖比上年还火,他们仍然继续按照过去办法办。这次师傅想亲自操刀,小伙计高声跟师傅说道:“师傅耶,这次你就情好吧,不就是那么点儿——”他“破”字还没出口,就赶紧憋回去了,笑眯眯地继续说道,“不就是那么点儿小事吗,还用得着惊动师傅恁的大驾?”
老板听他如此说,也就没有坚持,他心里话,就是啊,这么屁大点儿事,还用得着本师傅“御驾亲征”吗?放手让年轻人去干嘛。
他正在想着美好前景呢,就听徒弟在后院大声吆喝他:“师傅——你快来看啊,恁徒弟我,今年太棒了——俺一个都没中!”
他惊呆了!他愣怔了!都说“教的东西不好使”,俺还不信呢!这不,打脸了吧!

🌹3 赶 山
(小小说)
曲学明
“妈妈,几点了?”小豌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妈妈(注:妈妈,青岛地方土话,奶奶)。
妈妈不耐烦地说道:“你都问了几回了?你不想困觉,你也不想让别人困了吗?快困吧,保险让你不耽误赶山!”
正月十一是于姑庵庙会,老百姓都把赶庙会称作“赶山”。它是青岛四大庙会之一,到时周边的不用说了,就连高密诸城、五莲莒县以及海阳黄县的,善男信女、小商小贩、各色人等,都会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到错埠岭村东南三里的于姑庵,来赶庙会。
小豌豆已经五岁了,爹娘上班,从来都是妈妈领他去赶山,妈妈跟庵里师傅很熟,趁赶山时,能跟着妈妈一起到寮房去见师傅,还能吃到师傅给的糖。
今年妈妈腿脚不利索了,不能再带他去赶山了,妈妈说好叫街北的大瞒领他去。小豌豆虽说心里不怎么情愿,万般无奈,也只好这样。
临困觉前,妈妈给了他一毛零钱,他把它仔细卷成一个小卷儿,塞进他棉袄里边的兜里。躺下后,还抻进手去摸了摸,试着钱在,这才进了梦乡。但是,仍然没有平时困得踏实,生怕困过了头。几次折腾被妈妈醋溜了一顿之后,这才呼过去了。
等到妈妈叫他起来吃饭的时候,人家大瞒已经来了!
他拿起一个豆包,三两口就吞下去了,就要走,妈妈递给他一碗已经放温了的八宝粥,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直接跟着大瞒出门去了。
一路上,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有推独轮车的,有肩挑人扛的,还有拉着大车的,那都是来做买卖的。有手拉手的,有肩挨肩的,也有头上将着的,那都是来逛会的。
离于姑庵还老远呢,就听到锣鼓喧天,就看到庵里的那两棵白果树,直冲云天。
小豌豆按照跟妈妈许下的诺言,准备先到庵里去拜菩萨,磕头许愿。大瞒不稀罕这个,跟他约好小桥东耍猴的那儿见。
他进到庵里,直奔菩萨殿,先磕了三个头,然后从棉袄里边的兜里,掏出钱来,抽出一张二分的,恭恭敬敬地投入香案的大钵中。
他穿过人群,看到大瞒正在兴高采烈地看耍猴的,他凑上去一看,的确是挺好玩的,那小猴可通人性了,主人叫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直逗得在场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个个笑得是前仰后合。
他也笑得淌出了眼泪。还有很多很多好看的景呢,他跟大瞒说,咱去看戏吧?大瞒不太情愿,被他强拉着,来到了小桥西边。这里正在唱柳腔《张郎休妻》。去年他跟着妈妈看过,所以知道大概其的剧情。这是刚刚开唱不久,郭丁香正跪在张云芳面前,苦苦哀求:“不要休了俺!哪怕你叫俺做梅香,叫俺做老妈子,俺也心甘情愿。”
柳腔的那个“大悲工”(听妈妈说的),直唱得他眼泪哗哗直淌!
小豌豆斜眼瞅了瞅大瞒,他还在咧着大嘴笑呢!他实在看不过去了,捣了他后脊梁一下:“你干嘛呢,彪呼呼的!”
大瞒回了他一拳:“演戏你也信,你才是个潮巴(傻瓜)呢!不看了,去看拉洋片的!”他把小豌豆从人群里拉出来,往南阁那边挤。
(注:南阁供奉的是倒坐观音。据青岛档案馆资料显示,唐贞观年间,著名道家人物李淳风,曾经为于姑庵前身黄德庵的倒坐观音题写一联“问观音汝何倒坐,因世人不肯回头”,没有横批)。
在通往南阁的路上,小豌豆看到有卖竹牙签的,就花二分钱买了一包。他早就在家盘算好了:俺爹牙口不好,一吃韭菜就塞牙,买包牙签给他剔牙用。
大瞒花五分钱买了个“卟卟噔”(用玻璃吹成的薄如蝉翼形似葫芦的小玩具,用嘴一吹,能发出“卟卟噔噔”的声音,但是,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或者掉在地上,就会粉碎。)
小豌豆不想买“卟卟噔”,他觉得那东西太易碎——可能不等到家,就没影了。他看好了那个泥老虎,可是没有那么多钱。
哪里有卖柿饼子的?他像是在问大瞒,又像是在问他自己。好好撒码着,不要漏了!因为妈妈最稀罕吃柿饼子了,省下买“卟卟噔”的五分钱,可以买四个!我吃一个,给妈妈俩,给俺娘一个。就是这个主意。
哎,真不能重念啊,说着说着,旁边还真就有一个卖柿饼子的呢!一问,果然还是去年的价钱——五分钱四个。
女老板用纸袋子装了四个带着白霜的大柿饼子,递给他。
他掏出五分钱放在她满是皲皮的大手上。
她笑着对小豌豆说道:“谢谢你,大兄弟!”
小豌豆也笑着说道:“谢谢你,大嫂!”
小豌豆把柿饼子掖在兜里,跟大瞒说道:“咱们去看跑旱船的吧?”
“依着看,还有老大一些来,什么‘卖大力丸的’、什么演‘撮头子戏’的,海了!看到后晌也看不完。俺累了,俺想俺娘了,俺得家去了!”大瞒一边说着一边往回家的路上走。
“跟着你赶山,太没有意思了!要是跟着俺妈妈,还早着呢!”小豌豆埋怨道。
看大瞒实在是不想逛了,小豌豆再次摸了摸兜,里边还剩下一分钱呢!妈妈说了,要都花了,不能再带回来!一分钱能买个甚呢?想不起来。
“哎,大瞒哥,这一分钱给你吧 ,你凑一凑,说不定还能买个啥呢!”
大瞒掏了掏兜,也只剩下一分钱了。他反应很快,二分钱能买个山药豆串。他一把逮过钱去,转身就把钱花出去了。他手拿着沾满糖稀的山药豆串,叫小豌豆先吃。
小豌豆说:“你是大哥哥,你先来!”
大瞒说:“你是小弟弟,你先来!”
俩人推来让去,谁都没吃,不知不觉快到家了。
“咱俩都不吃了,给你那个哭着嚎着要跟咱来的小弟弟吧!”小豌豆提议。
嗯,这个提议好!大瞒一摸自己的兜里,啥也没有,这个才两岁的小弟弟,咱好不容易赶了一趟山,总该给他带回一点儿他稀罕的东西吧!
🌹4 味道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Z女士贼喜欢吃荔枝,她谈男朋友, 头一条标准就是看他对自己这个嗜好的尊重程度。
A男从十月开始跟她谈了仨月朋友,正是没有荔枝的季节,因此散伙。分手那天,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不怨你,也不怨我,让我们一起诅咒老天吧!”
B男运气尚好,端午节那天二人相识。他的脾气也好,善解人意,就是有点儿小心眼,喜欢斤斤计较。他瞅准机会,等着荔枝大流的时候,一下子买了五斤,用礼盒包装好,亲自写了一个金字条幅,喜滋滋地提溜着来看Z,满以为肯定能得到她的夸奖。
Z女士不愧为情场高手,面对这一筐荔枝,和男友的殷勤,她非但没有露出些许喜悦之情,反倒是一脸阴沉。她也不愧是吃荔枝的高手,只见她从筐中扒拉出一只皮色微红的,轻轻地剥开,放在唇边略微一咂,又轻轻地放回筐里,然后对B说道:“吃东西,吃的就是个味道,味道不对,食欲顿无。味道好,一个即够;味道不好,一筐没用。交朋友,交的就是个情愫。情愫不纯,情绪何有?有情愫,怎样都行;没情愫,啥也不行。”

🌹5 狗链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老胥是个盲人、鳏男,为了生活方便,也为了排解孤单,他就养了一只导盲犬。十三年来,人犬相得甚欢。此时,他已经六十八了,而狗狗也到了耄耋之年。为防爱犬不慎走失,从来也不舍得给狗狗拴链子的他,花了四千八百块,给它打了一条镀金链子。
给狗狗戴链子那天,他特意看了黄历,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他给狗狗洗了一个温水澡,自己穿上过年的衣裳。他拍着它的头,对它说道:“我的小宝贝,我的心肝!”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下来了,“不知不觉,咱们都老了,我的眼神本来就不好,你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好。所以,我给你戴上这个链子,以防不测。不要怪我,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自由——我也喜欢自由。不自由,毋宁死!我也知道你从来不喜欢被人拴着,因为你觉得,拴着不快乐——我也不喜欢别人拴着我,我也觉得,让人把自己拴起来,很不快乐。不快乐,生何为!”
狗狗听到此处,也掉下了眼泪,它用前爪轻轻地抹了抹主人的腮帮子,然后轻轻地把老胥手里的那条链子咬住,放在茶几上。依偎着主人,打起鼾来。

🌹6 东邻之牛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阿J的东邻家有一头正处于哺乳期的大奶牛。此牛不同于别的牛之处,一是产奶量高,一天约能产奶五十斤。二是情商高,它不像其他牛,只在发情期发情,而是跟人一样,随时都能发情。三是牛脾气特突出,经常发些无名火。
阿J家也养了一头牛,但不是奶牛,而是耕牛,它个头健硕、肌肉发达,虽然干活勤快,但是脾气却很温驯,这个有点儿随家门。另外,它情商一般,不在发情期,从来不和异性打交道。
阿J每天下坡回家,必须经过东邻之牛圈,那头奶牛便不时对着阿J家的耕牛发出“哞哞”的叫声,并用牛蹄乱踢圈门、用头乱顶圈栏。每当此时,阿J就会仔细观察自家耕牛的状况,他发现它竟然无动于衷。于是,他也就释然了,昂头挺胸地牵着自家的牛进了自家的门。
有一次,出于好奇,他仔细观察起东邻的牛来了,这一次,那牛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它竟然扭转屁股,把牛逼对着他,一张一合的,打起闪来了。他乐了,笑道:“原来‘牛逼哄哄的’,说的就是你啊!”
还有一次,那头牛,竟然朝他撞来,吓得他落荒而逃。他家里的笑话他:“你就不能敲它两下,真是个小胆子鬼!”
听了老婆的话,他不但没有见怪,反倒心平气和地跟她说道:“君子不和牛置气,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7 杠杠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五岁的小孙孙杠杠,从一进腊月门开始,就掰着指头数日子,巴望着新年早一天来到。
叔叔逗他:“小杠杠,过年妈妈都给你做了什么新衣裳啊?”
他摆了摆手,说道:“俺没问。”
因为他知道,过年的新衣裳,根本就不用过问,自有一大些人给他忙活。每年过年,不光妈妈,就连奶奶姑姑阿姨姐姐,都会不约而同地给他买来好多好多各式各样的新衣裳。这些新衣裳,不但没有引起他的好感和兴趣,反而让他觉得有点儿烦人!这不,前年的好几套现在还躺在他的衣柜底下困大觉呢!奶奶去年过年让他试试,他哪里还能穿得上啊!
姐姐套他话:“今年爷爷都给你进了多少爆仗啊?”
杠杠小嘴一撇:“俺才不稀罕那些玩意儿呢!”
姐姐问:“为什么?”
“爷爷太小心眼了!”
“不能背后说爷爷的坏话!”姐姐警告他。
“就是嘛,爷爷就是小心眼嘛。我要大花子,他就说小孩放不了,只能放嘀嗒茧。我说要摔爆仗,他又说‘太危险’。我都六岁了,还是‘小孩’吗?”
“你不才五岁吗?”
“谁说的?马上就过年了,不是说过年每个人都长一岁吗?”
“那你过年最想要的是什么?”姐姐故意把“最”字拖着长音,问他道。
“当然是压岁钱咯!”杠杠俩小眼一麻瞪,头一侧棱,说道。
“你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钱干嘛?”
“我爷爷说了,男人身上没钱,就像是身上没血一样。他还说,‘一文钱难住了英雄好汉’,所以男人身上就不能没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笑得差点儿没背过去,“恁爷爷那是在给你说书,又不是告诉你做人的规矩。”
“做人还要什么规矩?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人又不是狗狗,还得给拴上根铁链子!”杠杠以相当不服的语气说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老话。”姐姐说道,“人若不懂规矩、不守规矩,那是连狗都不如的!”
“姐姐,你说得太恐怖了!”杠杠拉下脸来,“俺海贝尔幼儿园龚园长经常教育我们,要保持童真,不要像个小老头似的,整天窝在屋里不出去。看看,你跟人家说的上两岔里去了!”
“这是两码事!园长是强调不要不活动,小朋友应该多多到室外运动。这也是一种规矩。杠杠啊,其实人这一辈子,一直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规矩当中,只是因为人们已经养成了好习惯,习以为常,才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而已。”
“做人还要这么多的规矩啊?”杠杠脸露惊讶。
“规矩说到底,是为不守规矩的人定的。”姐姐说道,“假如人人都能自觉守规矩,还要定那些玩意儿干嘛?”
“那俺什么时候才能不受规矩的约束呢?”
“等你上了银河系,也许就不再受规矩的约束了!只要你在地球上一天,就得守规矩。”
“要是俺不呢?你又能把俺怎么样?”杠杠终于显露了本真,他拉出挑战的架势,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
“言差语错的,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假如人人都像你这样,世界岂不乱了套了!”姐姐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再说了,‘人要脸树要皮’,这是做人的常识,也是做人的底线。假如你豁上那一块,就是不要脸了,那么,就连神仙也拿你没办法。”
“哦,姐姐,你不用说了,我懂了!”杠杠似有所悟,“树没了皮,就会被太阳晒死。人不要脸,就会被人笑话死。对吧?”
“你可以这样理解。”姐姐笑得很惬意,心里暗暗喜道:孺子可教也!

🌹8 西舍之狗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阿J的西舍家养了一条博美犬,爱得不行不行的,每当他看到人家那人狗相拥的场面的时候,他的心头,难免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于是,他也想到狗市去物色一条,以解心头之烦。
为了体验一下生活,他就亲到西舍家,跟那狗来了一个“零距离接触”。
由于是临时起意,衣着就很随便,光着膀子、穿着裤衩、靸搭着鞋。西舍家的狗一见他,立刻“汪汪汪”叫个不停,还冲上前来直咬他的鞋。西舍主人吆喝了它一声,它就乖乖地回到了主人身边。他不明就里,问道:“这狗是不是有点儿欺生啊?”
主人笑道:“你是不摸我们家狗狗的脾气,它喜欢衣冠楚楚的,而不喜欢衣着寒酸的。”
阿J愕然:难怪有人说“狗眼看人低”呢,还真是如此!
阿J把此事讲给老婆听,他老婆笑道:“你下次再去,什么都不要穿,直接光着屁股赤着脚,看它能对你怎样!”
阿J坦然道:“人又何必跟狗一般见识。”

🌹9 自家之鸡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阿J家养了一只海赛克斯白母鸡,此鸡很下力,有时一天能下两个蛋。阿J老婆把它当成了宝贝疙瘩,好食济着它吃,把它宠得胜过她的外孙女。
有一天,阿J刚刚着家,腚还没坐热乎,他老婆慌慌张张地进来拽着他就往外走。他错愕道:“急着奔丧啊?”
他老婆道:“奔什么丧!恁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问道:“那又为的什么?”
“那只鸡叫蛋堵着腚眼了!”老婆喊道。
阿J一听,一头雾水,身不由己,随着老婆来到鸡窝。
噢,原来是一个硕大的蛋,卡在了鸡腚眼,蛋上边还带着血丝。阿J不慌不忙,右手轻轻摩挲着鸡的腚眼,左手从鸡冠顺着往下捋。本来看上去相当痛苦的那只鸡,慢慢地表情有所改变。“呱嗒”一声,一枚大鸡蛋掉落在地。
老婆笑了,阿J乐了!人想快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一一越把场面搞得复杂,就会离快乐越远。
后来又出现了几次这样的情况,阿J老婆就自己试着用他老头的办法往下捋鸡蛋,而不是用她以前的老办法往外扯鸡蛋。
偶有一次,她实在弄不出来了,就又来搬阿J的兵。阿J那天心情不好,就很不耐烦地对她说道:“阿拉整天忙得屁不在腚里,哪有工夫跟侬闲扯蛋啊?!”

🌹10 刺 叭
(小小说)
曲学明(青岛)
“起步前先鸣喇叭,起步前先鸣喇叭!”
“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我的好儿子啊!大晌午头子的,人家想困个安稳觉,都困不成!”正在困晌午觉的老爸,对着正在背诵考驾试题的儿子,埋怨道。
“明天就考了,俺还连一半都没背过呢!考不出来,恁又好数拉俺了!”儿子小嘴一噘,说道。
“背东西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像你这样死记硬背,怎么可能考出好成绩来!”爸爸说道,“我当年考证的时候,俺那个师傅可厉害了。”
“他怎么个厉害法,还打人啊?”
“打人倒是没有,他有比打人更文明更实惠的方法。”
“什么方法,道德说教?”
“师傅可不晓得那个,即便晓得,他也是不稀得用地。”爸爸特意把那个“的”,加重了语气。
“说了老半天,恁还是没说出个‘子曰’来!”儿子开始埋怨起老子来了。
“谁没通过,谁请客。”
“请客能通过也行啊!就怕嘴上抹石灰——白吃!”
“也不一定是‘白吃’,后来那些没通过理论考试的,基本上都把证拿到手了!”
“俺还是先抓紧时间背吧,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恩赐上边!”儿子说完,又开始背题了,“起步前先鸣喇叭,起步前先鸣喇叭!”
“你背得不对啊,什么喇叭,是刺叭!”爸爸一脸严肃,说道。
“‘刺叭’?谁教你的?”
“当然是俺师傅咯!”
“有没有毛病啊?喇叭,‘嘟嘟嘟’‘嘟嘟嘟’……谁不晓得啊?!”儿子一边演当着吹喇叭,一边醋溜老爸道,“恁那是个什么‘二百五’师傅!”
“俺当时也给他指出来过,可他相当气势地告诉我:他的师傅当年就是这样教他的!你想,我敢跟师傅犟吗?”爸爸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儿子摇了摇头,没再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