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世说三题
雷志远
宅 基
丙林老汉的西厢房年久失修,他找人把旧房扒了想盖新的。因原房后的边角地没人种了,他挖新墙基时往外挪了两米。为此,村支书和民调委员找他多次,摆事实讲道理,讲村规民约,磨破了嘴皮子也不顶用。
这时,大学生村官小马自告奋勇地对支书说:“我去试试看吧。”支书惊奇了:“那是个老顽固,村里的风气都要被他带坏了,你去能中?”小马说:“我有七八分把握吧,兴许能行。”
小马见了丙林老汉,开门见山地说:“叔,您把厢房宅基往后挪,我看不妥。”丙林老汉说:“是支书让你来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中!那边角地多年没人中了,闲着也是浪费。我跟他们说了,哪怕叫我出些钱也行,可他们就是不听,又叫你来。”
小马说:“叔,您误会我了,是我主动要来的,我是为您着想的。”
“胡扯!还为我着想?那你说说看。”
小马不慌不忙地说:“叔,您看我说的有道理没有。这两年我看了些关于风水的书,您这院子坐北朝南,西厢房那儿是白虎方位,您把西厢房往后挪,是不是加大了白虎的力量?俗话说‘能叫青龙高高上,不叫白虎抬头望’,这句话你懂吧?您的东厢房是青龙方位,地方都固定了,没空地往外扩展了,东西失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丙林老汉吸了一口旱烟,点点头。
小马继续说:“再者,您家院子本来很方正,现在西边凸出一块,这叫凸角,也犯毛病。这样的房子叫做肿瘤房,其中的危害我不多说了吧?”
丙林老汉摆摆手:“你不说了。你回吧,叫我想想。”
第二天,丙林老汉叫工匠把新挖的墙基填住了。

古迹开发
某道教圣地在半山腰,有八九座道观和几通古碑,周边山势连绵,风光秀丽,真是一处风水宝地。每逢农历初一和十五,朝圣者络绎不绝,香火旺盛。驴友和拍客也不时光顾,名声愈传愈远。
此地虽名声在外,但有一点儿就是交通不便。前些年,县内外善男信女捐资十余万,拓宽了山道,越野车可直接到达,没越野车的就得徒步两个多钟头才能走到,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再一点儿就是道观都是本乡各村在倒塌的旧址上所建,由于资金有限,旧砖和新砖混合使用,殿宇低矮,很不气派。观主招来众人商议,请来写手、拍客和记者,无人机航拍过两次,此道教圣地的名声传遍了全国。终于引来了江苏的两拨人马前来考察,有行家发现,墙基上的大砖乃是唐砖。人家说:“这地方确实名不虚传,可惜太偏远了。要是在南方,我们早就开发了。”回去之后就没了下文。此后,善男信女们陷入了无望的等待。
多半年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浙江某一老板经过考察,拍板决定前来开发。县乡政府全力配合,旅游局、林业局、交通局等相关部门也通力合作,工程很快上马。远离人烟的山中热火朝天,各种机械隆隆作响。公路开通了,水电解决了,旧殿扒掉了,新殿建起来了。山顶上开了步道,建了凉亭,有了观景缆车。另外,景区大门、售票处、停车场、餐饮、卫生间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试运营期间不收门票,到了前年秋天,经过上级考察、评定,此道教圣地竟成了3A级景区,并于国庆长假前对外开放。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也是众香客和驴友、拍客渴望的事情。没想正式运营期间就出了问题,产生了矛盾。按景区的说法,对本县内的游客,只要出示身份证就可享受门票半价的优惠,可大多数本地人,特别是香客们意见很大。他们说:“这是我们家乡的地盘,我们来烧香,来积德行善,为啥还叫我们掏钱买门票?况且,我们哪次烧香不往功德箱里面捐钱?还叫掏钱买门票,没门!你们不答应,从哪儿来就从哪儿回!”景区方面也是理直气壮:“我们是你们请来的,投资数千万,还不知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门票叫你们出半价,也算是很照顾了。要是不服,想去哪儿告状你们就去!”香客和村民找到乡里、县里,最终也没有结果。一句话,人家老板是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的,但不能白投资。
事情说不住,但香还得烧。无奈,本地人想了一个办法,你们不是刁难我们吗?风水宝地被你们霸占了,但附近照样能建道观,能烧香,能请来神灵庇佑。说干就干,十里八乡的香客和村民再次捐款十几万,在景区东边的山坡上建造道观。县乡政府前来阻拦,可抵不住群情激愤,还有人骂当官的不为本地人做主,出卖名胜古迹。数月后,一个新的道观果真建起来了。到了农历四月初一、六月初六,道观香烟袅袅,人头攒动,比景区热闹多了。
躲 车
军山叔是跑运输的,他有一辆东风卡车,往邻县邻市拉木材、拉矿石、拉山货,赚得盆满钵满。他为人豪爽、仗义大方,村里人有啥难处,只要张嘴,他从没拒绝过。甚至他手里没钱了,就是自己借钱,也要帮助别人。为此,他在十里八乡落了一个好名声。
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他拉了一车木材,往邻县送。那一截山路弯弯曲曲,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在一个拐弯的地方,车灯照住了一个男人。可能是车灯太亮,那男人一手遮脸,往路边躲避,谁知却一下子掉了下去。宝山叔看得很清楚,车拐过去弯,他急忙停车,打开车门下了车,想返回去观看。山风呼啸,到处黑乎乎的。他刚迈动脚步,心里一激灵,转身上了车,关上车门疾驰而去。这一路上他心惊肉跳,有好几次,他想调转车头回去救助那个男人,可另一种想法又占了上风。这条路他跑过多次,他隐约记得那个拐弯处并不是十分陡峭,路下沿好像也有灌木。他心中暗暗祈祷,但愿那个男人能自己爬上来。他就这样心乱如麻,好在第二天早上平安地到达了邻县。
返程的时候,军山叔没靠住货物,放空车回家。他没敢走原路,而是多绕了几十公里回去了。他在家躺了三天,山婶问他,他说身体不舒服。第四天他再出车,也不往邻县去了。他暗暗留心新闻和同行的话,也没听说哪儿的路上死了人。他还是不安,会不会那男人死在山涧里没人发现?会不会是自己没看到这新闻?此后他出车不勤了,也多拉短途,偶尔出长途也不再走那条路。这样挣钱自然就少了,山婶问他原因,他就大发一通脾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军山叔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在人前爽朗地大笑了,也没以前大方了,变得畏畏缩缩的,连乡邻们都感到奇怪。他不敢对山婶说,他多次梦见山涧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瞪着眼张着口,向他伸着血手,像是求救,又像是在咒骂他。他饭量减了,夜里还失眠。终于有一天,他觉得喉咙发紧,吃不下饭,到县医院一检查,竟是食道癌中期。
军山叔住院期间,在医院走廊上多次遇到一个男人,他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那男人是陪妻子来做手术的,是良性肿瘤,手术很成功。两人聊了几次,都很投机,军山叔终于把憋在心底几年的话说了出来。他说:“兄弟啊,我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亏心事儿,现在得了这病,完全是活该,是老天报应。真是后悔不及啊!”没想到那男人也激动了,那男人说:“你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吗?那就是我啊!按说那晚上也不能全怪你,当时车灯太亮,我要是站在原地不动也没事儿。我手遮着车灯的光,往后退了一下,就滑下去了。其实只滑了五六尺高,下面是个草坪,还有两棵小树,我并没有滚下去,就是脸被石头尖划烂了。我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去,我对着你的车去的方向破口大骂。”军山叔惊呆了,握着那人的手:“天意啊!报应啊!老天爷叫我在这儿遇见你,我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兄弟你说该咋办?我的病好不了啦,我仅剩两千多块钱,都给你吧!”那人说:“该咋办,老天爷就办了。再停十天半月,我媳妇就该出院了。你的钱,还是你看病吧。”
军山叔的病最终还是没治好。那天在医院,他向山婶说出了他的心事,此后病情越来越恶化。现在,他的坟头上的草都老高了。

作者 雷志远,河南洛宁人,乡村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