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往事

文/张西林

这是一件往事，已经过去了50多年的往事。事情的情景一直都很清晰，特别是那张写满善良慈爱，给人温馨感觉的年轻面孔……

那年的10月2号是中秋节，当时我考上了闻喜中学，刚上了一个月时间课。9月30日下午学校放了假，我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时，却把我吓了一跳。刚走到我家大门口，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正匆匆忙忙往外走，奶奶手里举着一把雨伞，遮挡着担架，但飘落的雨滴还是打在担架上那床薄薄的旧棉被上。我挡住奶奶问：“奶奶，怎么了？担架上抬得是谁？”奶奶看见了是我，便把雨伞让给别人，一把将我拉到一边：“你妈病了，要马上送到城里的医院去。”说着要把我拉回家去。

我挣脱了奶奶的手，去追担架。人们已把担架抬到一辆“轿车”（农村里一种带棚顶的大车）里去了。我追过去，刷刷两下就上了“轿车”，坐在母亲的跟前。父亲也坐在我的身边，姨夫和七爸各打着一把雨伞坐在“轿车”两边的前盘上。

马车启动了，七爸赶车，他挥着马鞭，急急地催着马，只听见马蹄在泥泞的土路上哒哒迈着步子，点点雨滴打在七爸的雨伞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我揭开被子，只见母亲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头使劲地向身背后仰着，身体像一张拉满了的弓。我将她枕头向后移了移，想让她躺得舒服些，但父亲说：“不行，她的脖子僵硬，头低不下来。”我心里非常害怕，不知如何是好。父亲接着说：“公社的医生看过了，怕是‘破伤风’，他们没有办法，让咱们赶快找县里的医生。”

“轿车”在泥泞的道路上摇摇晃晃颠簸了一个多钟头才进了县人民医院的大门，我们几个人把担架从“轿车”上抬下来，送进了一间诊室。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女医生来到担架跟前，伸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和她的脖子，问了几句母亲得病的过程，便断定说:“她得的是‘破伤风’，病情比较严重，不抓紧抢救，有生命危险。先交200元住院费。”

父亲一听说要交200元才能入院，立刻犯了愁，他一个月才30元工资，哪里一下能拿得出那么多的钱？他从口袋里摸出从家里动身时乡亲们给凑集的50元钱，说：“大夫，我先交50元，你先让她入院，我马上出去借钱，一会儿再给补齐。”

可女大夫不答应，她说：“不行，这是医院的规定，你先去借钱，先交钱再入院！”姨夫和七爸也直给人家说好话，但女大夫的原则性很强，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父亲让我们把母亲放到医院的走廊里，他打着雨伞到外边去借钱。那时，父亲在我公社的粮站当会计，所以只好到他们的主管单位——县粮食局去借。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哗哗的雨声不断传到医院的走廊里来，一股股凉风刮来，叫人直打冷颤。可是父亲借钱还没有回来，我和七爸姨夫几个在走廊里急得直转圈儿。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干部模样的男人走过来，揭开母亲的被子，看了看，问：“这是谁家的病人，得了什么病？”

我答道：“是我妈，医生说她得了‘破伤风’，要住院治疗。”

他听了，立刻吃了一惊，说：“这么重的病，为什么不让住院，却放在这里？”

“我爸的钱不够，到外面借钱去了，还没有回来。”

他一听，立刻掀开门帘，进了内科诊室，着急地说：“那个女患者病得那么厉害，就先让她住院吧？”

那位女医生说：“咱们医院有规定嘛，先交钱再入院，不然等病人出了院，欠了医疗费怎么办？”

这时，那个中年人笑了笑说：“那也要看具体情况嘛，‘破伤风’是个急症，受了风寒会加重病情的，先让住院吧！”

女大夫不肯让步，继续说：“这可是责任问题，出了问题谁负责？你是书记，你只要签字，我就让她入院。”

“行！”书记大声说：“我签字，如果这个病人万一欠了医疗费，我杨其昌负责！”说着，在大夫开好的住院单上刷刷签了三个字：“杨其昌”。

当医院里的电灯亮了的时候，父亲才借钱回来，但这时母亲已住进了病房，护士已给她输上液，护士说：输的是‘破伤风抗毒素’，是这种病的特效药。

第二天早上，母亲就清醒了过来，牙关不紧了，嘴也能张开了，奶奶把熬好的米汤款款地灌进她的嘴里。到了第三天，母亲的脖子也慢慢软和了。奶奶见母亲起死回生，让我和她到观音老母的殿前去还愿，说是她已经拜过了观音，是观音保佑才让母亲躲过了这一难。我对奶奶说：“是医院的杨书记救了我妈的命，要不是杨书记，说不定我妈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个礼拜以后，母亲痊愈了。出院那天，父亲特意买了一大包礼品去感谢杨书记。但杨书记坚决不收，说：“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那是我应该做的。”

这事已经过去54年了，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我仍然记忆犹新。今天，母亲虽然已经作古，但只要一提起“杨其昌”书记，我们全家人无不感激涕零。

算了算，可敬的杨其昌书记如今应该已经93岁了，听人说身体依然硬朗，他仍然居住在闻喜县城一个朴素的小院子里。我衷心祝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张西林，笔名：林曦。山西省作协会员、山西省摄协会员。曾担任农村干部、教师，省农业银行干部学校办公室副主任，闻喜农行副行长、行长等职。有《人生抛物线》《梦回青松岭》及《多事之夏》等长篇小说及中、短篇小说、散文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