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馓子
文/袁荷叶
“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
纤纤玉手将面团搓成数尺之长轻轻的盘起来,放入澄澈的油锅里煎成金黄酥脆的模样,如同佳人睡着时被压扁的缠在手上的臂饰金。从诗中我们闻到了色香味,似乎还看到了少妇灵动的手。这是诗人苏东坡的“寒具”诗,寒具即馓子。我的餐桌上就放着这样一种面食,那丝丝盘起的模样如东坡诗中所喻,像被压扁的缠臂金,被油炸成固定形状旋卧在包装盒里。我每天下午忙着去学校接外甥忙外甥,直至晚上九点左右到家,那一刻才是我最休闲的时段。我会坐在桌前缓缓地折一些慢慢地咀嚼品尝,与其说在享受它独特的味,不如说是回味逝去的旧时光。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这一代响应国家号召去崇明农场垦荒筑坝改造盐碱地。我所在农场连队的年轻人来自上海两大区,一是南市区,一是普陀区。南市区人自视甚高,自认为高人一等,他们住在豫园城隍庙周边,被称为上海的最上只角,自诩为真正的上海人。他们称普陀人为下只角是苏北人。我虽不是苏北人,但来自普陀区也被“尊奉”为苏北人。其实我真正出生地就是在南市区既现在的黄浦区。那年我父母从宁波乡下来到上海不久,暂居在城隍庙近旁的一个住宅区,那里有很多同乡。
我出生那天城隍庙九曲桥下满池荷叶,虽说已过了中秋,这一方风水宝地的荷叶依然婷婷,展示着她顽强的生命力。我父亲得此灵感为我取名为荷叶,荷叶圆圆,圆圆荷叶,这韵正呼应了我的袁姓,也正合了父亲对我们女儿们的期望,“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后来我父亲有了固定的工作单位后,年年被评为厂先进工作者,不久就分到了位于普陀区的工人新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自然与普陀人来往更为密切。我们新村人有满满的优越感,这优越感甚至超过南市人,从小没生过炉子,没倒过马桶,住的房子通透明亮。而南市人的房间狭小而局促,住在楼下的光线暗淡,住在楼上的都要爬一个狭窄而陡峭的楼梯,似乎没什么值得傲慢的。但“一方土养一方人”,南市人走出来的大都带点儿小资,看上去伶俐聪明。而普陀人显得淳朴善良,智慧融于勤劳中真诚不嫉。我没有地域与阶级观念,凡与我往来者必以礼相待,以诚相处,无论南市人还是普陀人。
我们三大班有男子班和女子班合起来是一个排,有一年探亲回家过年,排长杨帆邀我和住在他家对面的同班场友李真真去他家吃饭。杨帆的家很质朴,但比南市人的住房宽敞的多,楼下是餐厅厨房,楼上是卧室。他的爸爸妈妈温和热情,从我们到他家起他爸爸一直围着炉子转,烧了满满的一桌子菜,肉啊鱼啊热气腾腾,香味缭绕,充满了年味。随着时间的远去,我忘了那些味道,但有一道菜让我缱绻不忘,那就是用油馓子为主料煮成的汤羹,汤羹里有肉丝有蘑菇有荠菜,鲜美无比。
据传馓子有着悠久的历史,其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的介子推曾经割股奉君,以此保住了晋文公的生命。晋文公重耳登上王位后,介子推隐居山林,拒绝了晋文公的封赏。晋文公为了逼他出山,下令放火烧山,未曾料到介子推被烧死在了山上。为了纪念介子推,晋文公把放火烧山的这一天定为寒食节晓谕全国,每年这天禁忌烟火,只吃寒食。
为此民间制作了称为“寒具”的食品即馓子,它是用面粉和水调和后搓成细条,然后扭成环状,放入油锅中炸制而成不易变味,可以放在不用火的寒时节食用。寒时节即现在的清明节,清明节吃馓子曾是民间的一种风俗。这风俗未必沿袭至今,但油炸馓子这道美味遍及中国南北。
去杨帆家之前,我从没吃过馓子,杨帆的爸爸听说我从没吃过这东西,特地给了我一盘干的让我尝尝,我折了一些嚼着,又香又脆。但以后的岁月,我竟然从来没把这道美食买进家门,只为保留那一日伴着青春的美味。
那一日我们三人都未满20岁,我们单纯友好,比起我们,杨帆的思想要成熟的多,所以他会成为我们的排长,不久还成为我们的连长。他一直对我很友好表现出他的关心和关注。几年后的一个傍晚,我杠着锄头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大田回到住宿的路上迎面碰上他,他神秘地向我报喜说你被上海的报社录取了,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这信息还没在连队公开,我不敢相信,我说你不要搞错,他说真的!果然几天后连队公开通知了我,但不是报社是出版社。对我这个嗜书如命的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后来我知道出版局在每个连队录用一位善文的,然后被分配在各个出版社。我心如所愿进了上海文艺出版社,这得益于我在连队写的那些报道,还多次上场部参加思想宣传学习班。场部两位讲课老师是帅气的翩翩才子型,一位是作家《上海的早晨》作者周而复的儿子周鲁卫,一位是孙颙。一位讲《共产党宣言》,一位讲《国家与革命》,他们把难懂的政治术语以动听的语音讲解的生动流畅。后来周鲁卫去国外留学了,孙颙在恢复高考后考入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在我们文艺出版社,写过多部长篇小说,不几年先后成了出版社社长出版局局长。两位才俊大有作为,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杨帆长着一对善良的单眼皮,说话带点鼻音,他并不很健谈,但人人都愿和他交谈,他并不擅交朋友,但人人都愿与他称兄道弟。他中等个子到老了也没发胖,到老了反显年轻。他是连队干部本是扎根派,在知识青年回城风起时,所有留在农场的人都被调回了上海,他也回到了上海,在某家企业继续做他的干部职业。
李真真是个体形成熟的姑娘,细细的腰枝丰满的胸,白皙的肤色五官精致。她有薛宝钗的丰韵,有林黛玉的杨柳身。一笑百媚,一步多姿,再强力的劳作也改变不了她匀称的身段。她兼做我们连队的图书管理员,当我们的图书室进了《红楼梦》一书时,她即兴奋的告知我,让我成为连队第一位《红楼梦》读者。那时我整段整段的抄写了红楼梦诗词,我对诗词的爱好也由此开始。杨帆和李真真都在我生活的路上留下了深刻的细节,我还把我哥哥的一位帅哥朋友介绍给了李真真,他们相濡以沫恩爱到今。
上海的面貌日新月异,豫园周边连年大幅度的改建,旧居几近荡然无存。我们连队的南市区人和普陀区人几十年来因结婚、买房、拆迁,大多都搬离了原住处分散在各个区域。然就像馓子一样,馓而不散,环环相连,各自快乐的忙着,心从不离去。我们不时在微信中互道平安,互祝安康,互为呼应,感应了你的存在便是无上的欣慰!

袁荷叶,于上海文艺出版社工作。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书刊杂志,有诗歌、对联、散文、论文、文学评论等。退休后先后任上海通俗文艺研究会文艺创作基地主任,上海筷箸文化促进会宣传部主任。又先后被日本、韩国邀请作筷箸文化交流,并写有论文《中日韩筷子节比较》,刊于上海师范大学非遗文化研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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